“紀彬算什麼,難道我們也攔不了你?”
風裡倏然飄來了一聲嬌笑。
周壽一張臉孔轉瞬猙獰了,他的兒子死了,這世上還有人敢笑:“是哪個小賤人在笑?!”
錦衣衛默不作聲,就中分開一道。
棗紅馬直到階下才堪堪停下,前蹄高高一擡,再落下時,露出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謝彧目瞪口呆,不是因為頭一回見到冷了臉的朱元宜,而是一眼瞧見了環在她腰間的小手。
他托朱元宜借錦衣衛,萬想不到,她将朱以清拉過來了。
朱元宜盯着廊下,手裡缰繩一寸寸絞緊:“我是國朝公主朱元宜,你們這些人,都滾開。”
廊下兵士都縮了手,退了下去。
小腦袋從她背後探了出去,先看顧允,被賀平扶着,身上鬥篷皺皺巴巴的,朱以清登時漲紅了臉,向周壽喊道:“你是什麼人?你對我老師做了什麼?!”
周壽不發一言。
朱元宜帶朱以清下了馬,牽着他走到廊下,漠然道:“周壽,見到我們,你要行禮,景王世子問你話,你要答。”
說着嘴角一引:“怎麼?活了這許多年,做人臣的禮數,還要我來教你?”
周壽半個身子都顫了起來,青筋簡直要将臉皮撐裂,末了,身子猛地壓了下去:“臣,周壽,見過公主殿下,見過,景王世子。”
朱以清狠狠瞪着他:“你為什麼來欺負我老師?”
周壽厲聲道:“他害死了我兒子!”
朱以清道:“你憑什麼說老師害死了你兒子?”
周壽握緊了刀柄:“我兒子不被他關進大牢,就不會死!”
朱以清道:“壞人才要關進大牢,是你兒子做了壞事,老師才會捉他。”
周壽喊道:“他沒有!”
“沒有麼?”朱元宜拖長了調子,“有的人呀,自己教不好兒子,死了,就怪罪到别人身上去咯。”
周壽猛地擡起了刀,寒光一閃,朱以清不由扯住了朱元宜的袖子:“姑姑。”
錦衣衛俄頃張滿了弓。
“清兒,别怕,”朱元宜冷冷一笑,“叫他放下刀,他不敢不聽你的話。”
朱以清遲疑片時,松開了手,向周壽道:“你放下刀。”
刀仍擡着。
朱元宜一字一頓:“清兒,再說一遍,但不要說第三遍。”
朱以清默了默,看着周壽,冷聲道:“放下刀,不然我去幹清宮告訴皇爺爺,你竟敢拿刀指着我。”
刀尖晃了晃,哐當一聲落了地,周壽如夢初醒,冷汗從額上滾了下去:“世子殿下,臣方才,臣才喪子,行事都昏了頭,請世子殿下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朱以清的眼蓦地亮了,彷佛有什麼絕妙滋味的湯羹,雖不曾親口嘗到,先已聞見了幽幽的香。
庭中曲折圍出一道竹檻,綠雲墨荷綠牡丹,西湖柳月玉壺春,蒙蒙雨中,一方花像設色鮮明的畫陳放得久了,色彩淡了,卻添了恬然氣韻。
謝彧簡直挪不開眼,蘇曉喚了一聲,适才回過頭,眉開眼笑:“不想棠香院的菊花養得如此好。”
“是呀,”蘇曉草草點了點頭,“謝司業,咱們進去罷。”擡手才要叩門,先從裡頭開了,一個白衣玉簪站在門口,一眼瞧着,比讀書人還像讀書人。
蘇曉笑道:“你是晚玉公子?”
晚玉躬身将兩人請了進去,蘇曉開門見山:“晚玉公子,我們是為周文昭來的,問一問他平日與誰不睦。”
晚玉道:“我平素不曾見過,也不曾聽他說過。”
蘇曉道:“那晚玉公子看,平素與他交遊的,可有什麼人,面上雖瞧着和樂,内裡心有怨怼的?”
晚玉淡淡笑了笑:“我并不清楚,應當沒有罷。”
蘇曉道:“一個也沒有麼?”
晚玉默了會:“實在要說什麼,戒嚴那時,有一晚,周公子倒是對一人罵了許久。”
謝彧道:“何人?”
晚玉道:“都察院的左副都禦史,那位顧大人。”
謝彧惑道:“這是為何?”
“此事原委我知曉,”蘇曉道,“除了他,還有誰呢?”
晚玉淡淡一笑:“既如此,其餘的,我便當真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