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堂屋,那人卸下帷帽,是個少年郎,相貌秀美清靈。
顧允道:“竹猗。”
那人又一彎腰:“顧大人,我是。”
顧允看了眼他手上的笛子:“吹《春日景和》。”
竹猗橫起笛子,悠悠揚揚吹了起來,一曲終了,顧允道:“你去東廂罷,午後我會去叫你。”
竹猗應了一聲,款步出了堂屋。
蘇曉看着他進了東廂:“林子恪除了是個瓷器商人,還有什麼身份,現下能一詳了罷。”
顧允道:“他不是瓷器商人。”
蘇曉一挑眉:“不是?”
顧允道:“鹽商林少青,聽過沒有?”
蘇曉思忖道:“我隻聽過,揚州鹽商中财資最雄厚的是江萬雲。”
顧允道:“林少青次于他,而此人除了貨鹽,還有次子在杭州做瓷器生意,三子在蘇州做絲綢生意。”
“林子恪就是林少青三子,”蘇曉道,“我們要找他,是為了林少青?竹猗呢,他又是什麼來曆,同我們的事有何幹系?”
顧允道:“竹猗是我故人之人。”
蘇曉默了默:“你總要告訴我,午後去做什麼罷。”
顧允道:“雲春園。”
過午到了地方,蘇曉方知雲春園是個戲園子,她是不怎麼愛聽戲的,一句話九曲回環唱出來便太慢了,實在耐不住性子。
點心卻很綿甜軟潤,蘇曉将最後一片玉帶糕送進嘴裡,咕咚灌了口茶水,茶碗一放:“走。”
顧允道:“胡子。”蘇曉摸了摸,掉下來些碎屑,嘿嘿一笑。
竹猗乜了她一眼。
一起去尋戲班班主鐘麟,看着四旬往上,紫袍皂靴,面色白淨,笑得萬分和氣,先向蘇曉道:“這位爺怎麼稱呼?”
蘇曉自覺是兩撇胡子之功:“敝姓李,李平湖,到蘇州來做生意的,頭一回進貴園聽戲。”
鐘麟笑道:“李老闆這是有什麼事啊?是戲聽得不稱意了?”
蘇曉笑道:“戲極好,不愧是蘇州最好的戲園了,口舌又清,腔闆又正,聽一曲,叫人能忘百年憂呀。”
鐘麟笑道:“李老闆過獎了。”
蘇曉搖頭笑道:“隻是,我看這笛師吹的笛曲,卻不夠渾融了。”
鐘麟笑道:“李老闆原是來指教的。”
蘇曉将竹猗一指:“他是我從北邊帶過來的,旁的不會,笛子倒是能擺弄幾下。”
鐘麟笑道:“倒要請竹猗公子指教了。”
蘇曉一點頭,竹猗理了理袍袖,取出笛子,不少空暇的伶人都圍了過來。
吹罷一曲,鐘麟笑意不改:“這位公子技藝的确精湛,隻是,我這園子裡晚間的戲,笛師也是不差的。”
蘇曉不言語,轉頭看顧允,他垂着眼不作聲。
本來是打算讓竹猗一笛吹服這班主的,這下不好辦了。
鐘麟笑道:“李老闆還有什麼指教麼?”
顧允蓦然伸出手,接過竹猗手中長笛,拿帕子拭了拭,橫到唇側。
蘇曉呆了呆,笛聲已起了,她聽不出好壞,隻看着顧允,他合着眼吹笛,蘇曉想起了一個詞,似水流年。
聽罷一曲,鐘麟悠悠笑道:“李老闆來,不光是來指教的罷。”
曲徑已通幽,蘇曉春風一笑:“鐘班主,我們是北直隸來蘇州做生意的,聽說蘇州的林子恪林三爺,最好貴園的戲,我們周老闆恰會吹點笛子,就想來串回笛師,好與林三爺認識認識。”說着拱手笑道:“還望鐘班主肯牽線搭橋,我們不敢忘恩,定是要重謝的。”
鐘麟笑道:“這吹笛子的功夫的确好極了,隻是,這做笛師,技藝倒是在其次,要緊的,是得會唱曲,會唱曲才能吹好曲笛。”
顧允低頭擦拭笛子:“《醉遊》可以。”
蘇曉愕然了,會吹笛子倒也罷了,還會唱曲?
鐘麟笑道:“玉凝,來唱一支《醉遊》裡的《步步嬌》。”一個伶人應聲走了出來。
顧允道:“明日上場再吹。”
鐘麟臉上的笑淡了:“還是得先試一試的好。”
顧允将笛子交回竹猗:“放心,砸不了你的場子。”
鐘麟默了少時,徐徐一笑:“那就明日黃昏,恭候了。”
離了雲春園,打道回宅,門口站了個翠藍衫裙的姑娘。
笑着向他們行了個萬福禮,顧允點一點頭,開了鎖,手向前一伸,請她進去的意思。
蘇曉向這姑娘一笑,低聲問顧允:“這姑娘就是來灑掃的罷,她是聽不着麼?”
顧允道:“她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蘇曉默了默:“是因為生病麼?”
“嗯。”
“她叫什麼名字呢?”
“小葑。”
蘇曉點了點頭,快進堂屋了,才猛地記了起來:“你還會唱曲?!”
顧允道:“不會。”
蘇曉頓了頓:“那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