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英,”林子恪笑得兩眼透亮,“李老闆真是個有意思的人,李老闆要同我談什麼生意呀?”
蘇曉道:“瓷器生意。”
林子恪擰眉道:“瓷器生意?你不該去尋我二哥?”
蘇曉笑道:“是要去尋林二爺的,都說蘇州的林三爺最是和氣好交遊,我這生意不好談,還想請林三爺來牽個線,搭個橋。”
林子恪笑道:“也是,我二哥是個冷性子,李老闆是什麼瓷器生意呀?”
蘇曉笑道:“柴窯。”
林子恪神色凝重了,啜了口茶,方笑道:“這倒真是不好談的,這樣,後天我園子有個小宴,李老闆也帶着聞英公子過來玩一玩,我們再細談。”
蘇曉起了身,拱手一笑:“那李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了宅子,坐進堂屋裡,三人都不作聲,竹猗将兩人看了又看,率先開口:“你們真的是顧大人和蘇大人?”說着将腰一叉:“你們要是敢騙我,哼!梅大人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
蘇曉沒奈何道:“竹猗,我們的關防,你不是都驗過了。”
竹猗不吭聲了。
顧允道:“你回房罷,明日,便回梅晖之那。”
竹猗尋思了會,自覺的确是沒什麼事了,回了東廂,堂屋内隻是兩人了,又沉寂了下去,良久,顧允起身道:“你也回去罷。”
蘇曉“嗯”了聲,仍坐着,看着他走過碧紗櫥,昏淡月色蒙了進來,地上人影朦胧。
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
這就是他的無可無不可麼?
林子恪的園子在城西,進了門,走過曲折山徑,東邊荼蘼架,花開如雪,架後穿徑,夾道楊柳依依,柳盡,清溪攔路,上跨小石橋。
林子恪一身素緞袍從橋上過來,引他們往裡走,邊走邊笑:“我的這些朋友,都聽說了聞英公子吹得一手好笛子,洗淨了耳朵待要恭聽呢。”
蘇曉笑道:“林三爺過獎了。”
林子恪向顧允笑道:“我這園子裡有個亭子,搭在玲珑山子上,聞英公子要是能在上頭吹一曲,這亭子才能配得上‘清光’那兩個字了。”
一路依水傍石,穿廊度徑,展眼浩浩一方清池,水上波光溶漾,四面曲闆橋接着池中水榭,此時軒窗盡起,燈火通明,池東假山,低垂藤蘿,山上一方亭台,匾曰清光。
假山下,碎步跑來個五旬光景的寶藍袍子,将顧允打量了一下:“這位就是聞英公子罷,聞英公子待會要吹笛,請先同小人走。”
林子恪将這人一指:“我這的管家,梁善。”
顧允同梁善走了,蘇曉與林子恪過曲闆橋進了水榭,裡頭快坐滿了,不乏瓷器商人,好在蘇曉工夫做足,天南地北,無所不知,與他們談得火炙,俨然一隻商海老鳌。
葡萄美酒香甜,正歡時,林子恪拍一拍手:“聞英公子,要在清光亭上給咱們吹一曲。”
蘇曉陡然很不高興,望出去,高若接天的亭子上,倚欄一個清薄背影,笛聲度水而來,衆人又開始喝酒吃菜,交頭接耳,不過幾人悠悠細聽着。
一曲才了,一人将筷子一撂,向蘇曉道:“李老闆,聽說你這個聞英可是個絕世的美人,怎麼隻肯背立着,教我們看一看嘛。”
蘇曉幾欲沉下臉去,朝外高呼一聲“聞英。”
亭中人回過身來,明月在天,照徹眉眼。
少年時分,春暮夏初,一棹乘岷江而下,峨眉高巒上的積雪彼時方融,湧入已然色若蒲萄酒的春江水。
“這即是蜀人所稱的春雪浪。”老師立在舟頭,向她慨歎,“是塵寰殊色,總疑作,神仙景。”
水榭内笑語如沸。
“李老闆,你這位真是個絕世的大美人呀!”
“李老闆,你可真是豔福不淺呀!”
“李老闆,你這美人怎麼也不笑一個,我出十兩,讓他笑一個!”
“你這忒小氣了,美人一笑,十兩怎麼夠,五十兩!”
“唉!一百兩!一百兩!”
蘇曉将席上掃過,燈影裡,一塊一塊紅的紫的粘着光的緞子,一張一張肥厚的滴着油的唇,挂着湯汁的牙,擠成一團的臉,張開的肥白的手。
這些手下,淌過無數青春的鮮活的身軀,可以被金銀買賣的紅粉血肉。
“李老闆,”有人端着酒走到眼前,洋洋笑道,“讓他笑一個嘛,你來開價。”
蘇曉擡頭朝亭中望了過去,又是清薄的一個背影。
“你們一定要買,黃金十萬兩。”
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