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睜開眼,水色衣衫還在身旁,顧允竟還在,撐起身子往他臉上一看,合着眼,連忙輕輕地拍他:“顧知深,顧知深。”
顧允隻“嗯”了聲,蘇曉将被子扯到他身上,伸手去搖:“顧知深,顧知深。”
顧允睜開了眼,蘇曉道:“你快回去睡罷。”
顧允看了看身上的被子,立時站了起來,一下又跌坐回去,“怎麼了?”蘇曉道,“腿麻了是不是,快動一動,按一按。”
顧允咬牙将腿挪了挪,蘇曉捏着拳頭,一通敲了下去,顧允道:“你好了?”
蘇曉笑道:“這個葵水,一日是好不了的,總要三四五六七八日。”
顧允道:“我是說,不疼了?”
蘇曉忙忙搖頭:“現下不疼了。”
顧允慢慢立起了身:“走了。”
蘇曉默了默,“嗯”了聲,探出身子去望,身影走過高幾,走過長案,走向碧紗櫥,她忽而想起了那個春禊夜裡的身影,那時太朦胧了,不似現下,分明在眼,是水中月給拾了上來。
“顧知深,我喜歡你。”
燈火琉璃,酒色如碧。
林子恪按下盞:“李老闆昨日身子抱恙,今日便大好了?”
蘇曉搖頭笑道:“染了風寒,睡一日就好了,讓林三爺見笑了。”
林子恪淡淡一笑。
蘇曉笑道:“本來早該尋林三爺的,隻是東西在路上被镖局給耽誤了,昨晚才到,今日就即刻來了。”
林子恪道:“什麼東西?”
蘇曉小心翼翼從袖中取出一個盒子,打開了,林子恪看過去,還是一個盒子,又開了,仍是盒子,再開,仍是盒子,林子恪翻了個白眼。
一連五六個,終于見真章,一枚邊鑲赤金的碎瓷片,顔色鮮碧,林子恪将碎片撚起,拿到眼皮子底下端詳,如冰似玉,流光溢彩。
“這是?”
蘇曉盯着林子恪的手,不禁有些緊張,生怕這碎片再生出碎片來:“柴窯真品。”
林子恪咽了口沫子,将瓷片擱回盒子,臉色肅然了:“李平湖,你的生意是什麼?”
蘇曉也肅了臉色:“林三爺,我李家做了幾代的瓷器生意了,這瓷片正是傳家之物,我爺爺當年就想将柴窯再燒出來,遍曆五湖四海,翻遍古書舊籍,是找到了法子的。”
說到此便一停,林子恪等了半晌:“然後呢?”
蘇曉悶了一盞酒,這才一歎:“出師未捷身先死啊,事還沒開始做,我爺爺便下世了,我爹,說難聽些,就是個敗家子,外頭還欠着債,如今,我想開窯,也不能夠了。”
林子恪道:“你是想将這法子賣給我二哥?”
蘇曉搖頭道:“林三爺,我是想請林二爺出錢,我出力,我們合夥在河南開窯。”頓了頓,目光灼然:“柴窯千古留名,一旦我們再燒出來了,不愁金山銀山,還了本金,分成我也想好了,林家六,我四!”
林子恪默了會:“分成的事太遠了,也是我二哥同你談,你現下就說,想從我二哥那裡拿到多少銀子?”
蘇曉伸出一個指頭。
林子恪道:“一萬兩?”
蘇曉凝肅點頭。
林子恪呷了口酒:“李平湖,這筆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你所謂的法子,能不能成也不好說,我二哥憑什麼信你?”
蘇曉起了身,兩手按着桌子,炯炯盯着林子恪:“林三爺,我李平湖三尺男兒,頂天立地,絕不會騙你,也絕不敢騙你!我來找三爺,就是知道三爺也是個爽快男兒,這事是我爺爺的志向,也是我的志向,我一定要做成,所以一點也不敢怠慢,就是怕貿然去找二爺,他隻誤認我做騙子,那時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隻請三爺看明白我的誠心,為我說幾句話。”
林子恪不作聲。
蘇曉痛聲道:“林三爺,你怎樣才肯信我?”
林子恪仍不作聲。
蘇曉猛地一拍桌子:“林三爺,這樣,聞英,我把聞英送給你。”
林子恪看了她一眼,這才開了口:“聞英,你舍得?”
蘇曉不言語,起身拎了壺給林子恪斟酒,手微微顫了顫,有些酒水灑在案上,又給自己斟滿,一舉杯一仰臉:“林三爺,我李平湖,是要成大事的人!”
林子恪隻拿眼将酒盞看了看:“李老闆說笑了,你将聞英給了我,聞英若以為是我财大氣粗,威逼的你,我到底還是拿不到人。”
蘇曉頓了頓,又擡手斟酒,倏然笑了起來:“林三爺一表人才,年少有為,才是聞英的好歸宿,這道理我自然會講給他聽,不會教林三爺為難的。”
林子恪瞧着她的笑,臉上的笑肆意了:“那我明日就去接他了?”
蘇曉仰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好!”
“好!”林子恪也振聲笑道,将酒盞一舉,“那就祝李老闆,心想事成,金山銀山。”
又展望了一壺酒,宴散了,林子恪打馬回園,梁善與他并行,急不可耐道:“三爺,你同李平湖談的什麼生意,談妥了這是?”
林子恪道:“他說他有開柴窯的法子,要二哥給他一萬兩。”
梁善吓了一跳:“三爺,這是假的罷。”
林子恪笑道:“他手上有塊碎片,說是柴窯的,看着很有那麼回事。”
梁善憂心忡忡:“三爺呀,到底眼下誰真見過柴窯呢?他拿了越窯汝窯的好東西來,說一番鬼話,也是能騙到人的。”
林子恪嘴角一挑:“騙到誰呢?一萬兩,二哥要幾時給他?聞英,可是明日他就要送到我手上的,送出去的東西潑出去的水,他的人傷透了心,他還能要回去麼?”
梁善忖了會,仍是愁眉:“若是聞英也是同他一起來騙三爺的呢?”
林子恪哈哈笑道:“人到了我手上,還能騙去我多少銀子,爺隻當花錢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