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香囊拿到鼻尖,輕輕嗅着香囊的香味,似乎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往事中,有她,還有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兒,她良久未語,崔珣也隻是垂首,沒有作聲,忽然太後說道:“望舒,吾是不是從未和你提起過明月珠?”
崔珣垂首道:“太後并未說過。”
太後望着遠方,似乎是在望那個她再也無法見到的小小身影:“明月珠這孩子,向來貼心,吾生她阿弟的時候,疼了三天三夜,差點難産而亡,但是生她的時候,卻隻疼了一個時辰,就順遂生産,想必,是明月珠舍不得吾受苦啊……明月珠是吾一手帶大,她自幼乖巧懂事,極少夜間哭鬧,就這樣,慢慢長到了十六歲,這十六年,她從不讓吾操心,反而總是擔心吾的頭疾,為此,她遍尋醫書,研習調香,隻為了緩解吾的頭疾,她是那般玲珑剔透,善良明理……吾曾與先帝語,言明月珠是慈氏菩薩贈予吾的無價之寶,可菩薩既然将這無價之寶贈予了吾,為何又要将她收回……”
太後說到最後,聲音已有些哽咽,她哽住,不再往下說,珠簾外,崔珣靜靜聽着,他垂着首,面上神色始終未變。
太後沉默了下,道:“望舒,你到底是如何找到這隻香囊的,吾也不願再問,吾隻想讓你知曉,明月珠,她是吾最心愛的女兒,三十年前是,三十年後,更是。”
崔珣開口,道:“臣明白。”
太後輕輕一笑,她擡眼望向珠簾外的崔珣,青年裹着白色的貂裘,身形颀長,清瘦如玉,太後望着他,神情有些許恍惚,她緩緩道:“望舒,你病還沒好的話,就讓宮裡禦醫看看吧,察事廳的事宜,還仰仗着你呢。”
一句話,崔珣便知道自己已渡過此關,他跪下叩首:“謝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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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裹着白色貂裘衣的崔珣徐徐踏出殿門,有眼尖的宮人一眼就認出這白貂裘衣是幾日前大朝會上高句麗進貢的寶物,須知黑貂易求,白貂難見,而且這白貂裘衣通體純白,毫無一絲雜色,更是難得的稀世之物,大周以孝治國,聖人不敢獨留這白貂裘衣,而是獻給了太後,沒想到太後居然一轉身就賜給了崔珣。
白貂裘衣一出,便知崔珣已重獲太後恩寵。
盧司業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短短幾日,崔珣怎麼就逆轉時局了?盧司業于是去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崔珣找到了三十年前永安公主供奉在西明寺的香囊,太後一拿到香囊,便因思念永安公主恸哭了一場,等心情平複後,便召見崔珣,複了他的職。
盧司業等人扼腕歎息,沒想到永安公主雖然已死了三十年,但仍在太後心中占據如此重的位置,一個香囊就能讓崔珣官複原職,看來王骞是白死了。
衆人憤憤不平,崔珣則平靜回到府中養病,宮中的禦醫到底醫術高明,幾副藥下去,他的咳嗽也好多了,高熱也退下去了,隻是這場病又讓他清減了幾分,身體愈發羸弱。
雖是如此,崔珣仍然不許人近身伺候,空蕩蕩的屋子中,他裹着錦被,燃着瑞炭,靠在榻上,輕輕咳嗽着,仿佛在等一個人。
而這個人也很快來了。
李楹的臉上,少了那日的惴惴不安,而是多了些許鎮定,她輕輕叩了叩崔珣輕掩的房門,然後推門,徐徐走到崔珣面前。
崔珣眼皮都沒有擡,李楹道:“崔少卿,如今你已經重獲阿娘信任了,該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崔珣道:“我自不會反悔。”
他用錦帕捂嘴輕咳:“你的案子若要查明,第一步,便要調閱案件卷宗。”
可卷宗,在大理寺。
崔珣執掌察事廳,和大理寺乃是死敵,大理寺是斷然不會同意崔珣查閱卷宗的,崔珣也不能找太後相助,因為幫李楹查案的事情,是不能讓太後知曉的。
而且李楹也進不了大理寺,大理寺掌刑獄,獄中死者衆多,為了以防惡鬼作亂,大理寺内到處都是辟邪之物,李楹一介孤魂,根本無法進入。
李楹問崔珣:“崔少卿,有無其他法子?”
崔珣道:“有。”
“是何法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崔珣悠悠道:“雖然大理寺和我不睦,但是若有足夠金銀,還是可以買通大理寺小吏,偷來卷宗。”
“金銀……”李楹望向崔珣,崔珣移開眼神,淡淡道:“我沒有。”
李楹噎住:“我沒有想問你拿。”
她道:“我隻是想說,我有很多金銀,是阿娘燒給我的,這些金銀,可以換成陽間的金銀麼?”
崔珣枉做小人,卻毫不羞慚,他略略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一個人,或許他能幫你。”
李楹眼睛一亮,她聽崔珣說完那人姓名與住所後,便行了一禮:“多謝崔少卿指點,我這就去找他。”
李楹說罷,就準備翩然離去,崔珣擡眼,看向她纖弱的背影,忽道:“公主留步。”
李楹停下腳步,她回頭疑惑的看向崔珣,崔珣默了默,道:“公主,太後很是惦記你,這三十年,她并未忘記你。”
李楹愣住,她慢慢回過頭,崔珣隻是靜靜看着她的背影,他看不到她臉上神情,隻能聽到她似是吸了吸鼻子,然後就加快腳步,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