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數步,桃符氣咻咻說 :“咱們去告她們狀,這些個長舌婦,她們就宜室宜家啦?!”
百齡睨她,“何必多此一舉,這些女郎也是為了博取長主青睐,想着結一門好親才來這裡的,我若告去長主面前,今天這麼多人在,恐怕不過多久那三位娘子的名聲就全毀了,那時她們又該如何是好?這世間女郎大多不易。何必因一時之失,就把人逼上絕路?”
桃符嘟着嘴不語,屠蘇則若有所思點點頭,百齡又睨她,“你還好意思點頭,我見你方才那樣子,是想動手吧?人家桃符隻是動動嘴皮子,你是純粹想揍人呐。”
屠蘇面皮一紅,低下頭,桃符樂不可支道:“她就是丁點兒見不得别人對娘子不好,連夫人多說您兩句,我看她眼神都綠幽幽的。”屠蘇木木說:“娘子沒有不好。”
百齡微微一歎氣。
她這二婢,桃符是剛從扶風回長安時,楊夫人親自挑選的,因她模樣标緻,又活潑伶俐,楊夫人擔心女兒自小生長扶風自在慣了,一到長安深鎖重門恐會寂寞,便專程找了這麼個俏麗的小人兒回來陪她,也不指望她如何侍奉,主要做個玩伴,平日吃喝玩樂一應與百齡相差無幾,因此性子也有些驕傲張揚。
屠蘇則是百齡自己從街上買回來的,原本是被拐賣至長安的新羅婢。百齡見她跪在道旁,被一群長安惡少圍着嬉笑調戲,那瘦瘦小小的丫頭渾身傷痕累累,卻長了雙狼似的眼睛,趁着一惡少指點時,竟撲上去咬住那人的手指,疼得那人嗷嗷大叫。她主人抽鞭便要打她,百齡上前制止,就這麼将她買了回來。洗幹淨後也是個清秀小美人,就是性子呆,不愛說話,但一遇到有人對百齡不利,眼神頓時就變得冷冷的,似乎要沖上去與人拼命。
這一文一武兩個丫頭,都十分維護自己,隻是一個性子躁,一個性子狠,讓百齡有時也頗感頭疼。
就在主仆說話間,忽不知從何處現身一婢,對着百齡恭敬說:“小娘子欲往洛神池,奴婢來為娘子引路。”
驚得主仆三個瞪圓眼睛閉緊了嘴,跟在那婢子身後,見她分花拂柳在前,很快就将三人引至一開闊處,洛神池映入眼簾。
那婢子轉身對着百齡一禮,又悄然隐沒不見了,主仆三個愣了片刻神,桃符吐吐舌頭說:“長主宅中的人,怎麼神出鬼沒的?”
百齡默忖一下,笑說:“所以咱們更該謹言慎行。好了,不管她們,這裡可太漂亮了!”
浩渺一片水池,竟藏在這帝都繁華深處,的确令人驚豔。水波天光,花照柳斜,田田碧葉之下,水色清透如玉,眼下花期未至,隻有零星幾枝小荷早開,點綴其間,珊珊可愛。
面前正有一條石橋,百齡提着長裙才邁上去,卻發現已有人捷足先登。
前方不遠處,有主仆二人立于花葉錯落間,那女郎白衣飄揚,在此青綠幕景中,望若淩波仙子,正對着水面曼聲吟詩。
“小荷才露水,蓮衣碧且鮮。不争芳菲節,誰惜紅嬌年?心随如意風,密香為君傳。恨無結根處,托身華池邊。”
百齡伫立聆聽,不禁心生歡喜,朗聲對那女郎道:“娘子好文采,娘子之詩頗饒南朝遺韻,隻是竊以為‘如意風’若改‘自在風’更有開闊境界,不知娘子以為如何?”
那女郎微一側目,冷淡道:“多謝公孫娘子賜教,我不喜歡别人改我的詩。”
百齡笑容一滞,頓有些尴尬。
她在家時也常與父兄與阿翁酬對,見此女郎風采不俗,便生弦歌雅意之心,想與之唱和幾句,既不辜負眼前美景,也可以詩會友結交個知己,豈料對方并無此意,看意思,倒還有些厭惡自己攪擾的興緻。
她不好意思地撓撓耳後,對那女郎行一禮說:“是我冒昧了,攪擾娘子雅興,實在抱歉。”那女郎也并不回應,冷清清背轉過身。
百齡對着二婢使眼色,示意二人轉身,正踏上岸邊,卻聽那邊陰陽怪氣一聲笑,“婢子還是頭回碰到有人敢為娘子改詩。”那小婢有意放聲說,“莫不是沒聽過我家三娘的名聲!”
百齡主仆回首一看,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便是擁有“當時文君”之名,号稱京城第一才女的韋三娘。
韋三娘實際早已認出百齡,方才在堂上,甫一進來,便刺目似的耀眼。
她聽說過這位公孫娘子的名聲,無外乎“美貌”二字,而她從來目下無塵,最不屑的便是這等隻知在臉皮上下功夫的淺薄庸俗之人。
因此百齡一開口,她就有些不耐煩,眼下聽婢子報出自己家門後,那公孫娘子木木呆呆的,心下舒坦幾分,随口斥了婢子一句,依舊高傲地仰着下巴背立橋上,并不想理會身後主仆三人。
桃符原本就憋着火,聽那婢子言外分明嘲諷她家娘子班門弄斧,哪還忍得住,翻一翻白眼,也放聲道:“這世上哪有什麼當世文君!縱然果有詠絮之才,續史之義,可知古人雲,百步之内必有芳草。這才色二字,豈有最之一說?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沒什麼見識,卻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平白叫人看了好笑!”
韋三娘聽得面色一白,目光凜凜一掃,百齡急忙牽住桃符的手,“好了!”又對韋三娘再行一禮道:“打攪!”便拖着二婢快速離開。
退至一假山下,百齡才松開桃符的手,“你呀!你什麼都好,就性子太要強了,這世上是是非非那麼多,大事認真,小事則不必斤斤計較。韋三娘孤高,不屑與我結交,你也犯不上出言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