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齡随母回到長安,聞晉昌坊内蓮華寺新成。這座寺廟本是太子于鹹甯十三年奏請為母追福而立,在京中廢寺舊址上,曆時三年營造而成,天子親筆賜名蓮華寺。
天子诏曰将于皇後忌日親臨拈香,百官須盡數到場,是以公孫弘與公孫止父子皆要提前三日沐浴齋戒。
楊夫人一回家便忙忙碌碌,為父子二人張羅香湯素齋等事。
百齡則無所事事,便回到自己的小院,與數日不見的貓兒朏朏嬉戲一陣,便取出自永嘉長公主處帶回的飛白書帖臨摹練習,正沉浸其中稍有所悟,忽收到裴家四娘送來帖子。
說明日家中薄置茶點,邀她與高七娘過宅小聚。
百齡請示過楊夫人,翌日便照時辰帶了二婢,攜禮前往裴宅。
抵達時,高宓車馬已先到一步,裴四娘迎在門前,正攜手與之說笑,見百齡到來,二女齊齊迎将上來。
四娘小字寶林,生得修眉俊目,又兼性子大方,自帶一股爽朗逸氣,對百齡高宓玩笑道:“上回長主宴後,我就像哪日要為你二位引薦,你們倒好,竟瞞着我偷偷認識了。”
高宓含笑溫柔道:“哪裡就偷偷了,也是我與阿姊有緣,才得那般巧遇。”說罷親昵挽了百齡手臂。
百齡此前多與泠音形影不離,今日收獲二友,心下亦覺歡喜,将與二婢連夜趕工的兩把團扇取出贈與二女,便随寶林入宅。
寶林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絮絮道:“我是早有此意,偏前陣子我家十分鬧騰,我那位堂叔祖一家自聞喜縣趕來,在我家鬧騰足有三四日。才打發走人,又尋思先皇後忌日在即,自是不便取樂,便緊巴巴湊在今日将你二位請過來。”
她說着便将自家堂姑母一通大罵。
寶林的堂姑母正是侍中盧鼎茲遺孀裴氏,不就前才因包庇其子行兇殺人,又替辛無畏作僞證攀咬東宮而獲罪下獄。此後盧春庭兄弟代父休妻,将其從家譜中除名。
裴氏父母聞訊,便跑來長安裴宅,哭哭啼啼撒潑打野,逼裴将軍父子往天子駕前求情,寬宥那母子二人。
百齡自然再清楚不過其中經過,高宓也略有耳聞,隻因并非光彩事,不便開口評判,便都緘默不語。
說話間進了内堂,見裴夫人高坐榻上,淡淡睨了寶林說:“你請客人來,就是聽你張揚家中醜事?”
寶林暗暗吐舌站到一旁,裴夫人旋即對二女露出溫煦笑意,百齡與高宓匆忙見禮,又與侍立一旁的高宓五姊、寶林長嫂高五娘見禮。
裴夫人十分健談,隻三言兩語間,便令人心下拘束大減,且她毫不端長輩架子,親自淨了手為兩位小輩女孩兒煎茶,寶林則命婢女呈送上茶果。
百齡見那玉露團、巨勝奴、蓮花餅餤,形形色色,般般精緻,便聽高五娘解釋說:“這些皆是小姑親手所做。”
寶林道:“煮茶插花那些精雅事,我實際都不擅長,做果子卻是行家,你們嘗嘗。”
百齡不由暗呼知己,實際她于茶道花道一類,曆來也乏興緻,一是因覺其流于匠氣而有損真意,二來則因自家性子疏懶,并沒有耐心鑽研。
吃下兩塊茶點,大贊寶林手藝,便又看向裴夫人,見她面容沉靜,舉動優雅,不禁欽佩道:“觀夫人煮茶,竟似有簪花妙舞之韻,既飄逸又莊嚴,令人不覺神往。”
寶林不無得意道:“那是自然,我阿娘可曾是宮中掌賓女官!我還小的時候,她都還常被皇後殿下傳召入宮!”
百齡愕然看她一眼,裴夫人微笑颔首,“我少時才選入宮,的确做過幾年掌賓女官,隻後來我朝大敗突厥,先帝恩賜,放宮人以賞将士,我才被賜婚給她阿耶。”
時人煮茶,多佐蔥、姜、橘皮之屬,鹽與姜更是不可或缺,所謂“鹽損添常誡,姜宜著更誇”,甚者更添胡椒增味,茶味濃郁渾厚;或是直接以沸水沖泡,得茶本味,略清苦帶澀。
裴夫人煮茶卻并非二道,先炙後搗,複入水煮之,候其三沸,每一步皆大有講究,百齡看得目不轉睛。
待湯成,裴夫人分茶送于座中,堪堪正合五碗,碗中沫饽皤皤若雪,捧在手中香氣直潤胸臆,百齡不由贊歎:“夫人煮茶手藝,并非尋常所見,令人耳目一新。”
裴夫人則說:“我原先煮茶,亦如世人,這手藝乃是自皇後處學來的。”
百齡略怔,訝然問道:“夫人曾伴過鳳駕?”
裴夫人解釋說:“當年皇後初入東宮,因知我是宮中老人,又頗好佛法,便時常喚我入宮煮茶論經。我向來自诩擅長茶道,卻從未見過皇後煮茶之法,便鬥膽請教。皇後說此法乃年少時學于一陸姓老翁處,此翁行迹如仙,她也是偶然遇之方習得此法。”
百齡愈發好奇,又問:“夫人也精通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