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滿落蓮溪,林間簌簌而響。
沉月谷十年來似乎從未變化,隻有溪上銀蓮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日升月落、周而複始。
今晚夜色如幕,月華如水傾瀉谷地,亦撒上暮卷瘦削的身體。
少女玄黑如緞的長發從肩上滑落,蒼白的肌膚微微透射月光,一雙墨青色的眸子深處含着星點細閃,如同冰晶散射光華般攝人心魄。
房内不曾燃燭,暮卷就這樣慵懶的趴坐在窗邊,靜觀月下銀蓮在水面浮動,沉浸靜谧之中。
可惜,有人輕叩房門打破了甯靜。
吱呀一聲,一頭花白的老婦人推門而入,她頭戴一支樸素銀簪,秉燭而入,另一手托着剛熏暖的白衫。
燭火搖曳,照出老婦人下颌上的陳年瘢痕似猛獸啃食後的傷疤,生人初見時會有些害怕,但暮卷已經習慣。
她回頭循着燭光看去,薄唇微動,“婆婆,時辰到了嗎?”
阿念婆婆點點頭,望向蓮溪。
不知何時,薩埵師父已經在岸邊枯石上靜坐了。
合上木窗,婆婆退至房外,少女換上白衫,衣上殘留着絲絲暖香讓她心安。
夏夜涼風穿堂而過,老婦人舉燭前行,少女随後。
至蓮溪時,薩埵師父正閉目盤坐在枯石上,手中念珠周轉不停,已然入定。
暮卷自胸間氣海提起真氣,任由“凝霜”之力充盈氣脈,而後涉水前行。
冷冽的溪水裹着寒意一點點浸過她的衣物、透入肌骨、直至胸口被淹沒。
擡頭看到月光皎皎,暮卷忽而想起昨夜趁着月色出谷的師兄舒煌。
原本按照約定,暮卷、舒煌二人要在沉月谷閉關十年。
可昨日一早師兄家中急信到谷,母親急病,令他速歸。
事急從權,師兄和薩埵師父商議後隻能破例歸家,師兄當晚便拜别三人離谷。
師父手中念珠摩擦碰撞的細微聲響提醒了少女,他灰白的須發在微風中稍顯淩亂。
算算日子,十年之期隻餘半年,如今小小頑童将近成年,師父和婆婆也可尊翁媪了。
“唉……”水中的少女不自覺歎了口氣。胡思亂想中,月輪漸沉,仿佛要墜入蓮溪。
“寂定心神,認真運功。”師父已經從枯石上躍下,背手離開。
暮卷估摸子夜将過,今日夜課可以結束了,便溯洄上岸,貼着濕衣的冰晶凝得比往常透亮點,她剝下一小片,對月端詳,五彩斑斓,着實好看。
婆婆已備好暖湯和衣物返回岸邊。
回到房内,少女斂去功力,換上幹燥衣物,試探着嘬了一小口暖湯,有點燙。
“婆婆,以後不用每日準備熱湯了,我已經沒那麼怕冷了。”
她本想伸手去拉老婦人以寬慰,卻被婆婆的體溫燙得縮了回來。
阿念婆婆收拾床鋪的手也停下來,臉上瘢痕抽動,情緒激動起來。
“好啦,婆婆,我一會兒就恢複了。”暮卷趕忙端起碗,忍燙将暖湯一飲而盡,不願婆婆再難受。
婆婆詢問式地向暮卷腹部一指,暮卷搖搖頭。
她依舊沒有月信。
上個月婆婆鬧着讓女醫入谷,女醫診治後說暮卷的身體已經異于尋常女子,血脈涼寒,怕是傷了根元。
從那時起,一向和善的兩位老人家沒少因為這件事争執。
婆婆雙手會快速比畫,仿佛結了許多神秘法印,薩埵師父往往坐着閉目不語,幹脆掐斷了二人的交流途徑。
此刻,暮卷看着婆婆幫自己掖好被角後氣沖沖出門,獨留一盞殘燭在角落,她知道兩位老人家今夜恐怕又要置氣了。
不過眼下這暖和被褥實在讓人犯懶,顧不得更多,少女打着呵欠準備睡下,随手凝了一股霜寒,直直往那燭火射去。
黑暗充盈房間的瞬間,一聲輕微的異響卻徹底驅散了少女的倦意。
沉月谷太靜了,任何一點不同于平常的聲音都足以讓暮卷驚覺,她笃定:窗外有人!
沉月谷迷瘴四布,沒有師父引導,常人根本進不來,而谷内晝伏夜出各類野物動靜從未這樣沉悶。
難道是師兄去而複返?但很快,暮卷否定了這個想法,師兄無須如此鬼祟。
暮卷催動心法戒備起來。
就這樣在黑暗中隐蔽了一會,那人以為暮卷已經睡下,站起來準備有所行動。
暮卷看準時機,翻手便朝聲音所在推出掌風,木窗應聲而破。
來人身手敏捷,也不遲疑,轉身騰躍上枯石,迅速從腰間拔出一對異形短杵交叉跪持,護住面門。
但還來不及運轉内力相抗,隻能任由暮卷掌風中帶來的寒氣攀上武器。
借着月光,暮卷看見來人全身黑衣,裹遮得嚴嚴實實。他雖然跪坐在石頭上,但瞧得出身形比師兄壯實些。
“何人擅闖?”少女用冰脆的聲音一字一句叩問。
黑衣人起身,抱拳緻歉,“在下為尋人而來,并非有意驚擾姑娘。”
“三更半夜,形迹鬼祟?”暮卷喝問,凝氣起勢要再攻,她雖少見外人,但關鍵時刻并不怯懦。
黑衣人見狀趕緊又擺出防禦姿态,着急解釋,“姑娘,此地四處迷瘴,我實在不得入内。若不是昨晚有人解陣離谷,叫我偷見了陣法密處,哪能進……”
話音未完,少女已轉圜掌勢,由下往上撩起兩刀掌風,寒意撲面而來,比前一掌又淩厲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