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煌歎氣,這些原本是他這個長子的責任。
“這些年,勞累妹妹了。”
舒窈莞爾,“哥哥你在說什麼傻話,難道爹娘是你一個人的嗎?”
話音剛落就聽見院裡響起了父親不怒自威的聲音:“遣散了吧,好生安置,有什麼疑問就請示小姐。”
“爹來了。”舒窈站起來往外迎,走之前跟舒煌使了個眼色,“我的扶息院空出來了,哥你先住着。我留了幾個小厮,你看着差遣。”眼下她要去忙了。
舒煌邊點頭邊站起來迎接父親。
舒原燎進來後徑直往妻子床前走去,伸手輕撫了一下夫人的額頭,舒煌看見母親臉色似有好轉,沒那麼痛苦了。
舒原燎發話,“走吧,去書房,讓你娘好好休息。”
父子二人離開時,舒窈已經帶了随身仆從進來服侍了,看來她要在母親這裡住一段時間。
進到書房内,父親屏退左右,确認四下無人後才開口。
“煌兒,十年約定之期将至,學得怎樣了?”
舒煌催動流火心法,擡手捏丹羲指訣,拘周邊陽氣彙于身側。
氣流團聚,少年立于其中,房間内如同騰起烈焰,炎氣洪然,熱浪映得少年郎身影搖晃,衣袍鼓動。
舒原燎看見兒子額間顯露的丹羲印已延展開許多,比離家之時更明亮,很是滿意,不住點頭。
舒煌散去外氣,收斂内息。
“從你額間丹羲印看,功力比舒原炜差不了太多。”父親在案桌後沉沉坐下,似乎放松了下來。
“師父說還不夠,這套心法催動的丹羲外功威力還隻到五成。若年内我不能将流火心法與丹羲外功圓融貫通,恐怕這是極限了。”
聞言,舒原燎沉吟片刻,“盡力吧,與丹羲外功相佐的丹羲心法為你大伯獨有,二房弟子外功再精進也敵不過他座下的長宮衆人。你如今有這樣的功力,為父已經很滿意了。”
舒原燎眯起眼睛,恨恨說道:“至少以後我們不用再一味屈服于他的武威。”
“父親,大伯既已掌宮多年,手下弟子武學造詣又都勝于我們,為何還要觊觎二宮。”
舒原燎長歎一聲,“當年太祖父開宗立派,留有遺訓,為防止長房、二房手足相殘,兩房各取家族命脈關鍵、相互制衡,以此警示後嗣不可相争。你大爺爺拿到了獨一份的家傳完整丹羲心法,你爺爺則拿到了家族在各郡丹羲商坊的控制權,如此才有了丹羲長宮擅武道、二宮掌商權的局面。”
舒原燎瞥了眼侍書之前送來的賬冊,“原本在你爺爺那輩兩房還算融洽,長宮以武立足江湖護家族周全,二宮專于行商來供養丹羲派弟子。”
“可自從你大爺爺仙去,舒原炜繼任掌宮之位後,對二宮财權的觊觎不加掩飾。仗着武力蠻橫欺壓商坊之人,還步步蠶食,如今京州各丹羲商坊的實際控制權已落入他手,涼州有幾郡商坊賬面上也出現了貓膩。”
舒原燎閉上雙眼,手按太陽穴,“偏偏二宮族人弟子隻習得丹羲外功,内裡一脈的丹羲心法一概不知,與舒原炜親傳的長宮十人相去甚遠。”
“舒原炜現在還顧念我手下商坊勢力不弱,又有你母親在朝中的關系相護,不敢強行發難。但若有一天我老了,你們兄妹二人又該如何?”
舒煌心中微動,“孩兒明白,若不是迫不得已,當年父母親也不會忍心送我離家。”
“十年啦,要不是你母親這次情況危急,我也不想你貿然回來。你的這身功力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讓舒原炜知道。”
“但是母親急病,于情理上孩兒還不出現,隻怕大伯會更懷疑。”
“所以我才動用了芷野郡商坊的力量光明正大給沉月谷傳了消息。這麼多年來,沉月谷明面上隻是我奉養僧人的私産,十年前你也是因佛緣深厚而入谷修行,僅此而已。”
“孩兒知道。”舒煌神色肅穆,江湖望族子嗣該承擔的,自離家那天起他就已經明白了。
“對了。”舒原燎想起什麼,睜開雙眼看着兒子,“當時跟随在你師父身旁的那個小女孩怎樣了?”
“師妹嗎?她和我一樣,這十年一直在谷中未出。”
舒煌見父親陷入沉思,不太明白這一問的用意。在暮卷的事情上,父子倆各有心事。
舒煌心中不安,忽然有些擔憂暮卷的處境,忍不住追問,“父親,可是有何不妥?”
舒原燎神色恢複自然,“無他,随口問問。那時你母親看她與舒窈年齡相仿,但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跟着個老僧人四處漂泊,甚是可憐,忍不住要多關心下。”
說到這,舒原燎打量了一下兒子身上的粗布衣裳,起了點怒氣,“偏偏那老和尚把沉月谷布置得鐵桶一般,除非他首肯,什麼東西都送不進去,不然你們兩個小娃兒何必過得這麼清苦。”
要不是自己兒子氣質矜貴不顯得寒酸,舒原燎定找機會與老和尚理論一番。
“父親,清修自然是要有些規矩的……”
“哼!”這個道理,舒原燎自然明白。隻是丹羲商坊在夢華各州都有些聲勢,哪怕在全國的商團裡也是能排上名号的,他的兒子卻隻能躲在山野遁世苦修,這股怒氣現下也隻能算在薩埵老和尚頭上了。
父子倆聊得有些尴尬,一個氣憤老和尚食古不化,一個則視沉月谷衆人同家人一般回護,實在難聊到一塊去。
片刻後,舒煌率先打破了沉默,“母親的事,怎麼辦?”
舒原燎便順着兒子抛出來的話題開口,“舒窈已經放出餌了,今日院裡遣散的人并不都是幹淨的,服毒自戕的丫頭可能隻是個替死鬼。”
“……難道是大伯?”
“不知道,但我不希望他們牽扯其中。若真是舒原炜的手筆,我們兩宮就再無和平可言了。”父親的拳頭重重砸在了案桌上。
丹羲宮二宮主舒原燎與夫人白蘅這一對恩愛伉俪在芷野郡乃至涼州都是出了名的,舒煌、舒窈兩兄妹都清楚,母親便是父親的逆鱗。
此刻,少年也希望不是大伯所為,魏學究的大道理還是很深入他心,他深知手足相殘這種事情從來隻有苦果。
“好啦,你也累了,去休息吧。你母親的毒,待瑾方閣的人來吧。”
話畢,舒煌回到妹妹打理好的扶息院,小厮一個沒留。
這些年在沉月谷,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而且身負流火的事情,還不宜旁人察覺。
夜晚,舒煌看着妹妹妝奁旁的一排泥偶,心中一陣溫暖,幼時他随手給妹妹捏的小玩意,沒想到舒窈保存得這麼好。
舒煌感慨:終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