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埵吩咐得幹脆,看來婆娑之行隻能先緩緩了。
暮卷閉上雙眼,自從知道放雲峰血案後,她已經不再輕易彈淚。
暮卷很快就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她本就沒什麼身外之物。
隻是将《夢華婆娑紀》深深鎖進妝奁;又将那赤绶玄玉佩裹在絹布中,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好藏入懷中;最後摸了摸頭上的玉簪。
這些便是她的全部。
月夜,薩埵師父帶着阿念和暮卷步入迷瘴中,囑托二人緊跟自己,然後将解陣口訣細細向暮卷講述了一遍。
暮卷聽明白,原來這是薩埵自青州道門聽來的一點奇門術法,加上婆娑教内的身識之辨而獨創的一種迷陣,輔以山間瘴氣而形成的天然護谷屏障。
暮卷入迷瘴後,隻覺其中霧氣彌散,高林密布,根本看不清前行之路。
師父和婆婆就在她身前半步,但白霧濃郁得隻掉一步就可能迷失方向。
好在月色明亮,她沿着師父的口訣,東行西出,前遁後返,隻跟着月色在叢林間灑落的影子辨認出一條小徑。
這路久未經人迹,草蔓裹足難行。
一行人好不容易穿出迷瘴,暮卷但見天地一寬,月色朗照江水。
原來蓮溪之水蜿蜒出谷後,懸垂而下,盡數彙入寒江。
當年重返沉月谷,薩埵才反應過來青州老道士讓他“循寒江而上”,正回到了沉月谷蓮溪所在,他不得不感慨夢華道門玄幽,其中恐怕藏了許多世外高人。
出谷之後就是一處崖壁,站在其上就能看見寒江之水,浩浩蕩蕩穿行山野間,兩岸密林相連,虎嘯猿啼之聲不絕于耳。
此時正是皓月當空、天光萬裡,暮卷一時竟被這景象驚得失了言語,暫時忘了昨夜的期期艾艾,隻覺得胸中一口長氣要噴出才能慰藉這遼闊天地。
薩埵知她入谷時癡病還未痊愈,很多事情都不記得。後來又在谷中避世多年,少見這般天地,當下必然是有所感悟,也不急催,隻是扶着阿念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
“師父……”暮卷喟歎,“這便是沉月谷外嗎?”
薩埵也長舒一口氣,他也許久沒出谷了。
夢華這般曠世風光,當年他雲遊十年,倒是領略過。
如今與這美景如同老友久别重逢,心中還是很有感觸,“是啊,這便是夢華。”
阿念婆婆也遠遠望着山景出神。
十年前,苗州異獸成災,她家中老幼遭山中虎精吃盡,她本欲自投虎口與家人團聚,遭虎啃食半邊面龐,痛得昏死過去,後被路過的薩埵所救。
隻是毀了面容,傷了口舌再不能言語。她原本一直心灰意冷,直至後來救了暮卷,又對這孩子生出了許多感情,才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婆婆又想到,十年前進谷時候,她還是壯年,如今已老邁。
心中難免唏噓,好在當時入谷之人都在身旁,自己還能照顧着他們。
不然,這世間恐怕早就沒了她的留戀之處。
三人在月色下安靜坐了一會。
直到星光漸隐,眼看天色将曉,這山川留待以後來欣賞罷。
暮卷起身,回頭看到一旁的婆婆靠在薩埵肩上睡着,師父則微閉雙目半跏坐定。
聽到她起身,薩埵師父睜開雙眼,問道:“要走了嗎?”
暮卷怕打擾婆婆休息,本想坐回去,可婆婆聽到薩埵的聲音也睜開雙眼,起身要去拿行禮。
師父将行囊攬在手中,向東面一指,示意二人跟着他走。
暮卷上前攙扶阿念婆婆,她和師父有功法護身,行路自然不會太累。
但婆婆是尋常婦人,怕是不能應對這種遠行,暮卷緊緊扶好婆婆,好讓她省些力氣。
從沉月谷出來,沿寒江東行,普通人腳程一日一夜才能行到眠泉縣。暮卷架着婆婆,跟在師父身後。催動凝霜之後,借着臨仙浮之勢,倒是黃昏時分就趕到了眠泉縣。
後半截婆婆體力不支,師父便背着她前行。隻不過兩人年紀都不輕,到了縣上都是氣喘籲籲,難以為繼。
按照師父所說三人尋了一家客棧住下,師父手中還有些銀錢,是當年閉谷前舒原燎所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