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依照你的吩咐，并沒将多羅夫人婆娑女子的身份透給公子，但我見今日公子的神色，應當過不了多久就會來問您了。”

紅玉替白蘅取下珠钗，又替她松了雲髻，梳洗敷粉。

白蘅閉目養神，自顧自幽幽說道，“瑾方閣與婆娑公主的後人到底有什麼關聯？”

片刻後，白蘅突然睜開眼睛，“紅玉，你記得當年番僧讓探查的放雲峰一事嗎？”

紅玉點頭，替主人輕揉穴位，緩解疲勞。

“也不知道你手下那些暗樁能不能查到十年前瑾方閣衆人的行迹。”

紅玉回複，“可能有些難，瑾方閣當年不算江湖大姓宗門，秘閣并未遣女史監視。”

“方啟回如今既然想借商坊的勢，他必躲不過宮中的盤查，多羅夫人的身份被揭開是早晚的事。”白蘅起身，似下定決心，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難過，但又很快被狠戾的神色壓過。

“遣青鳥回宮，略微透露一下多羅夫人的身份，我要試一下貴人。”

“是。”紅玉正欲離開，白蘅攔下了她，“此後行事要避開舒窈。孩子們那裡，我來應對。”

紅玉知後路兇險，自不能将小姐和公子攪進來，颔首而拜，摸到腰間軟鞭，确認四周安全無誤後離開蘅芳院，出得二宮，直直上了山上鶴翥樓，悄無聲息。

第二日一早，舒煌就在蘅芳院候着母親了，白蘅坐定，他來請母親妝安。

白蘅着人燒了乳鴿，炖了木瓜，制了核桃酥，又取了新鮮的銀針嫩芽煮水，留子女與自己共進早膳。

舒煌陪着母親，自不敢怠惰，後又服侍母親進了舒窈自藥堂取來的湯藥，紅玉攜衆侍女退下，隻留母子三人說話。

舒窈知道哥哥的來意，但因母命在前，她不便開口，隻傻坐着撥弄香灰，不肯出聲。

“煌兒，今日這麼早便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白蘅輕柔呼喚兒子。

舒煌有些慚愧，“聽方醫師說母親近日精神漸好，我來看看。”

白蘅笑笑，也不為難他，“你師父是客，你要多陪陪的，我這裡有窈兒日夜守着，洛洛也十分盡心，你不用太擔憂。”

舒煌語塞，暮卷到丹羲後，他近日确實少往蘅芳院來了。

白蘅見兒子依舊難堪，主動起了話頭，“你今日，可是為了多羅夫人而來？”

舒窈壓灰的手慢了許多，一遍小心翼翼地取炭，一遍斜着眼睛瞧哥哥。

舒煌有些意外，“母親竟然未蔔先知。”

白蘅輕輕咳嗽，拿手帕捂了嘴角，慢慢說道，“昨日席間已經夠明顯了，我作為一家主母，難道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舒煌滿面沉重，“那母親可見到那多羅夫人了？”

舒窈抿嘴，白蘅放下手帕，深深看着舒煌，“見是見着了，不過她不曾取下面衣，我也沒瞧真切。”

舒煌看見母親眼中深如幽潭，平靜無瀾，一時看不透。

“那不知母親可知閣主夫人的名諱，畢竟她的名字并不常見。”

白蘅微笑，“那日我們也曾談及此事，她本是羌族流民之女，十多年前在通州流浪，将死之際，在一棵多羅樹下得方閣主相救，此後便以樹為名，意為了卻前事，終身以命酬謝方啟回。”

舒煌看向舒窈，舒窈點頭證實。

舒煌疑惑，“既是流民，如今夢華朝廷甚是優待，她為何故作神秘，不肯以真面容示人？”

舒窈有些不服，“哥哥甚是武斷，女子好以面衣為飾者并不少見，再說她也是瑾方閣主母，這點自由都沒有嗎？”

舒煌不語，白蘅示意舒窈不要再說了，“煌兒，娘知道你為了暮卷姑娘的身世耗費心血，但瑾方閣救了我的性命，你不能厚此薄彼而怠慢了人家，否則便是失了禮數。”

舒煌知自己失言，“孩兒知錯了。”

白蘅面色肅穆，“此前你父親與方閣主約定兒女親家之事，雖考慮不周，但終歸是為了我。你對父親和方閣主有微詞我能理解，但他人客居此處，方閣主的女兒又幾次三番救治我，你執意拒絕婚約便罷，方姑娘和窈兒也願意為你轉圜，好讓丹羲二宮免受江湖恥笑。樁樁件件，都不是你如此待人的道理。”

自歸家後，舒煌還是第一次被母親訓斥，舒窈也跟着緊張起來。

舒窈心底明白，哥哥離家多年，并未長在父母膝下，立場并不完全與自己相同，母親此番耳提面命，實是敲打提醒。

白蘅嘬了一口清茶，“暮卷姑娘身世可憐，我與你父親都知曉，這些年你父親為薩埵師父打探消息，是從不輕慢的。如今你對暮卷姑娘有了情義，我們都理解，但丹羲派自持為江湖名門，你作為二宮長子，父母不逼迫你承擔重任，但也斷不能讓你冒犯瑾方閣。”

舒煌被母親說得面紅耳赤。

“你隻記住一點，若瑾方閣真與沉月谷有怨，你父親、我多少會偏袒瑾方閣一些，哪怕看在方洛憫的面子上，也不能由着你胡來。”

舒煌憤憤，“若他們殘害了無辜人命呢？”

白蘅也有些發怒，“噤聲！瑾方閣杏林世家，遊醫遍布各州，治病救人，有口皆碑。方閣主縱然有些奸猾，但各部醫師在夢華民間是極受人尊重的。你若無實證，此番妄語休要再提。”

而後她又緩和些繼續說道，“若是他們與暮卷姑娘真有血海深仇，出了山門我二宮兩不相幫，但絕不會容許你在丹羲派内傷了瑾方閣諸人，尤其不許你傷了方洛憫。”

舒窈有些難過，她不想看母親與哥哥這般。

既已說到這個份上，舒煌已經明白了母親的态度。

頃刻間，他已直愣愣起身抱拳，眉頭緊皺，“孩兒知道了，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