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那恒久的夏天将永不消逝。”

“元姝——再往下一點！”

溫瑺的身體被水流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球懸浮在水面上。輕淺的風逐漸變得濃烈，幾乎吹破那層薄薄的水膜，吹得水球中的少女站不穩跌倒，趴在水膜上笑着滾來滾去，玩得十分盡興。

“阿瑺你不要亂動，我調整一下！”

申屠元姝站在一旁有些手忙腳亂，好在最終還是達到溫瑺的要求。既保證水球内有足夠的空氣沉入水底也不會窒息或打濕衣服，又保證它内部堅實穩定，做一些大動作不會輕易破碎。

鑒于有一個閑不住且思維活躍的好友，為了滿足她的小愛好，在霖的建議下，溫瑺被動地成為申屠元姝和聞人翊懸的陪練。

雖說是陪練，但實際上隻是起到陪伴和陪玩的作用。不同于他們訓練互毆時掌握不好火候的情況，溫瑺體質是真脆皮。在他們的印象中，即便她能夠淨化五行之力，也沒辦法完全免疫攻擊。聖獸又蹲在一旁虎視眈眈，壓力與日俱增。

這次臨時訓練也是因為溫瑺想玩水球，霖聽罷立即給申屠元姝安排任務，聞人翊懸和水冠坐在岸邊随時準備支援，聖獸卧在離他們不遠處草地上安靜注視少女，至少他們失手還有聖獸兜底，穩穩的，很安心。

隻不過，旁觀者不止在場的幾位。

“她又在搞什麼？想吃魚不能讓麒麟抓嗎？”

癡獸在幻指結界中和兩位同伴遠程圍觀，少女被水球包裹沉入水中，手中拿着竹籃對遊來遊去的魚蠢蠢欲動。但水球卻搖搖欲墜幾乎維持不住穩定的形态，氣得癡獸隔空把那邊的人類與聖獸都罵了個遍。

“都是一群什麼廢物，連力量都掌握不好，就這？就這？虧他們還是五行氏族成員呢？”

“……癡獸你不是一貫看不慣五行使者嗎，之前你還一百個看不上他們來着。”

“貪獸你别打岔，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聖獸眼瞎讓廢物們接觸她，自己在一旁閑着不管事，氣死我了！”

“她玩得開心就行吧，也沒必要這麼較真吧。況且這也不是第一次……”

嗔獸小聲地找補一句，不出意料在癡獸的死亡凝視中閉麥。

貪獸見狀，隻能叫了幾隻水系妖獸去少女他們所處河流上遊把魚群趕過去。沒有魚群就制造魚群，最不濟就讓他們自己上。癡獸聽到後暴躁的心情有所緩解，對同伴的命令頗為滿意，沒有罵人垂手注視着手下們離開。

溫瑺哪裡知道三隻毛茸茸在“牧場”中鬧出的動靜，她玩得正上頭呢，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趕回去安慰。在不涉及聖獸的時候，她還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申屠元姝體内正常的水汐之力即将耗盡，黑色潮汐翻湧而上逐漸撕開溫順皮囊時，她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在力量失控前夕及時收手。水球破裂，少女再一次掉入水中。畢竟申屠元姝剛開始失手的情況更頻繁，大家早就習慣了。

金黃色的魚群從遠處湧來，在溫瑺發絲的縫隙間穿梭。冰涼光滑的鱗片輕輕觸碰她的臉頰，戳破皮膚表層細膩的氣泡，和水面熾熱的陽光一起，帶來夏天的氣息。

剛剛抵達上遊的勞模角影與青皮被水域和聖獸的力量影響，湍急的水流卷着他們甩來甩去，頭暈目眩之際被少女撈了一把。

他們都沒有顯露本體，兩個身材比較迷你的妖獸恢複神智後牢記自己的使命，對着魚群開始突擊圍剿。等到把少女提着的竹籃裝滿并确保它們不會逃走後，才停下來與少女打招呼。

溫瑺剛和他們揮手，兩個腦袋就紮進水中，驚擾了精神本就脆弱的馬前卒們。角影和青皮借着魚群的掩護立即蹿出去，完全不給其他人靠近和探尋的機會。反正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貪獸尊者和癡獸尊者應該滿意。

聞人翊懸和水冠先确認她沒有溺水，便招呼她趕緊上岸。溫瑺先将手中裝滿魚的籃子遞給聞人翊懸，随後整個人浮出水面，擡手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拂開黏在臉上的碎發遊到岸邊。剛一上岸，濕漉漉的衣服和長發在水汐之力和烿火之力的一鍵式操作下，全身便恢複成下水前溫熱幹爽的狀态。

“阿瑺好棒，咱們中午可以吃魚了！”

申屠元姝無視被魚尾抽了好幾個逼鬥的水冠，笑着抱住溫瑺誇獎。站在高處觀察的霖也一躍而下落在兩人身邊，動作溫柔地幫少女重新束好長發。

“瑺瑺想吃紅燒還是清蒸呢？”絲毫沒有管好大兒和申屠元姝的訴求。

“反正抓了這麼多，一半紅燒一半清蒸也是可以的吧。”

“好，沒有問題。”

“霖，我呢我呢，明天我和溫瑺就離開這裡了，不得再加兩道菜踐行！”

聞人翊懸剛說完，就看到申屠元姝與霖向自己使眼色，他摸摸頭有些沒反應過來，直到水冠手動将他的頭扭向溫瑺，他才發現溫瑺的異常。少女原本燦爛的笑容轉瞬即逝，眼底顯現出的陰郁足以養活十幾個邪劍仙。

聖獸及時趕過來在少女耳邊低語，很快安撫好她。聞人翊懸被霖扯過去，水冠落在好友肩膀上嘴裡還叼着一條肥美的魚，申屠元姝找個借口和一人一獸說了一聲就跟緊霖跑路，給他們留出充足的獨處空間。

“火哥……你下次不要直接在阿瑺面前提離開的事情。”

申屠元姝扶額有些無奈地叮囑道：“你也不是沒見到阿瑺和聖獸的相處的模樣，她那麼依賴聖獸，聖獸又是她的守護者，一提離開的話題她的心情就很低落，上次我和霖姨費了好大勁才勸好。”

“按你這麼說，溫瑺為什麼不留下呢？反正聖獸也願意不是嗎？”

霖和申屠元姝對視後深深歎了口氣，她接過話頭：“矛盾點在于巨阙神盾的環境不适合瑺瑺生存，懸兒你沒發現瑺瑺的身體狀況遠不如同你剛來時那樣健康嗎？”

聞人翊懸有些語塞，他确實沒感受到少女的虛弱，畢竟相處時她一直都表現得很有活力。但為了避免母親對自己愛的教育，他隻能收斂情緒裝出思索的模樣，點頭表示贊同。申屠元姝還在碎碎念。霖倒是一眼看穿聞人翊懸的局促和僞裝，隻是暫時給孩子留點面子沒戳穿。

“對了，懸兒和水冠你們也不要在瑺瑺面前提小聖獸的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

聞人翊懸長記性也不問了，抱着她們說什麼自己就應下的心态，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順着她們來總不會錯的。找尋小聖獸是自己的責任，他不會因為與少女的關系好就試圖走捷徑。

晚上吃飯時，溫瑺的情緒已經恢複正常，分離焦慮已經發洩完畢。餐桌上的話題大家也盡量避免踩雷，氣氛還算溫馨。溫瑺剛下桌把碗放到廚房，她身上挂着的五行使者信物忽然發光，吓了她一跳。

“元姝！霖姨！怎麼回事，它們為什麼會發光？是不是壞了？”

溫瑺慌慌張張跑出來，給她們展示信物的異常。申屠元姝和水冠不常使用五行使者的信物，一般有事申屠子夜和族長會通過蒼鹭傳信，他們沒有貿然說話。

但霖和聞人翊懸接觸這些東西比較多，他們觀察了一陣光閃爍的頻率以及法陣紋路，很快判斷出這是在搜索和保護溫瑺。

“沒什麼問題，就是……瑺瑺你是不是告訴神君他們你來巨阙神盾了？”

溫瑺聞言愣住，她頭腦風暴了一下發現自己确實沒有留字條或者口信，畢竟當時她被嗔獸放到木盆中送走了，後面又遇見聞人翊懸，徹底把這事給忘了。她歪頭看着兩人，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搖搖頭沒敢說話。

聞人翊懸用自己的烿火之力調整好信物，重新遞給少女，“他們知道你沒事不會再啟動法陣了，明天抓緊時間回去給他們保平安吧。”

“懸哥你和水冠跟我回去吧，正好把你的信息記錄一下，以後你來找我也方便。”

“我被驅逐了，沒有辦法進入霧山。”聞人翊懸的失意未持續幾秒，就被不知何時站在對面的少女打斷。

“有我在，不用擔心。”溫瑺彎眸輕聲說道，言語中帶着對神隐霧山的輕佻與散漫：“至少在我家附近的土地，沒有人能攔得住你，我保證。”聞人翊懸注視着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半晌露出一個招牌的笑容，沒有質疑也沒有疑問，即使剛認識不長時間，他也願意無條件地交付自己的信任。

“好，那就靠你啦。”

今夜溫瑺依舊與聖獸離開，沒有留宿。屋内留守的幾人對此情形早就習慣，他們按照自己的習慣該打掃衛生的就去打掃衛生，該收拾行李的去收拾行李。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隻是用這種方式減緩對于離别的愁緒。

霖坐在屋外的草地上賞月，聞人翊懸給她披上件衣服坐在她旁邊。母子二人沉默片刻，霖最終還是先打破沉默：“懸兒，你不用擔心我。小聖獸能找到最好，如果實在找不到也不要自責。有瑺瑺在，巨阙神盾對于我而言是保護，不是囚牢。”

“至于瑺瑺……”霖垂眸思忖着措辭，“她能照顧好自己，對于你們而言是危險，對她卻未必。若瑺瑺做了決定，十個你都拉不回來，就順其自然，别勉強她。”

霖沒有對聞人翊懸全盤托出，她很清楚少女并非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

或許金行軒轅氏的手段能與她平齊但在少女沒有掀翻棋盤之前，他不會少女過分防備。一位“武力值”幾乎沒有依賴衆人的脆弱少女，從大兒子與其相處模式來看，霖覺得其他人隻會比聞人翊懸更喜歡與少女接觸，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霖歎氣，又想到自己心裡雖然明白這些道理，但行為上又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寬底線，不知真是因為她的魅力，還是些别的原因。總之，求生者的直覺告訴自己不要再探尋，本能地抵觸與少女為敵。

“霖，你才應該照顧好自己，我的錯，我會承擔。”聞人翊懸的眼睛在月光下過分明亮，言語中有着無人能夠動搖力量。經過這次打擊，他成長得太快了，快得讓霖感覺有些陌生，讓她不清楚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霖有些恍惚，似乎看到他的靈魂燃燒着熊熊大火，與記憶中旁觀的火焰并無不同，燙得她有些狼狽地收回視線，隻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讓他早些回去休息。

聞人翊懸倒是很幹脆地起身離開，剛走兩步，他仿佛聽到背後母親發出一聲歎息，微弱得像花瓣掉落水面的聲音。

——聞人翊懸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

時間流逝的速度在分别前顯得格外清晰，霖幾乎是一夜未眠将給聞人鏡懸的信和糕點打包好放在一旁。

申屠元姝頂着黑眼圈踩着晨光下樓，将信件和禮物塞入霖打包好的行李中。聞人翊懸和水冠睡了個好覺，沒心沒肺的模樣看得兩人手癢想揍他們一頓。

溫瑺照例和聖獸賴在一起，磨蹭到最後幾分鐘才與背着自己行李的聞人翊懸和水冠會合。她的低氣壓持續到離開巨阙神盾，像是開啟了什麼轉換情緒的開關，一下子就變得平和許多。水冠在聞人翊懸和少女肩頭反複橫跳找方向，他們原本還是想按來時的路折回去，卻在森林邊緣被十分眼熟的兩條巨蟒攔住去路。

“好久不見～這次還要辛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