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順着手臂蜿蜒流下,殷紅中帶着更暗沉的光澤,像是火焰在流動,貪婪地四處遊走。
殷靈越擡頭,眉眼彎彎,看着渾身戒備的餘一老祖,“我猜你不敢。”
四周一時安靜,台下的群衆驚恐地看着那從擂台上漂亮少年身上流下的血液,蜿蜒流到人群中,像是勾魂的使者。
一個弟子戰戰兢兢地低下頭,看着那越來越近的血線,突然反應過來,驚恐地後退,離擂台遠遠的。
他的動作瞬間驚醒了周圍發愣的一群人,紛紛如潮水般向後退去,如避蛇蠍。
小少主自是不會在意無關人的看法,他晃着小腿,上面的金鈴叮當脆響,言笑晏晏,“老匹夫,别愣着呀。”
餘一老祖眼神陰鸷,渾身緊繃,但卻一直都沒有動作。
血液化火,這是業火吞噬的第一步,若在此時眼前的少年出了事,那沒有了約束的紅蓮業火,将會吞噬周圍的一切。
倒時候别說他一個散仙,就是真正的仙人來了,也難逃一死。
但餘一老祖卻無法低頭,他死死地盯着殷靈越,心中明白,若是現在放棄,無疑是自認不如。眼下衆仙門都在這裡,他在三界要如何自處?
一時之間,空氣像是凝固了,沒有人動作,隻有天上飄落的雪花。
那是受浮璃劍意影響改變的天象,落在身上微涼,在空中打着旋兒飄下。
殷靈越接住一片,感受着身上被雪花降下的灼痛,在心中舒服地喟歎一聲。
老匹夫還是乖乖放棄得好,否則他還真是狠不下心,那些廢物死了也就死了,但劍修實在得他心意,小少主有些舍不得。
正當場面僵持的時候,天上突然飄來彩雲朵朵,一道樂呵呵的聲音在福地上空響起。
“餘一老友,比試之事我已知曉。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那魔界的小輩。至于比試中受了傷的兩個孩子,自有我劍宗負責。”
說着天空中落下兩滴青色的靈液,周圍漸漸傳來一陣清香舒緩的氣味,讓人心神為之一震,本來疲勞的身軀瞬間輕松。
“這是,這是萬年生?”
“有萬年生在,這兩位不說能夠回到原來的修為,但重回金丹應該是沒問題。”
“不愧是劍宗,可真是大手筆!”
萬年生乃天地一等一的靈液,是劍宗特有,藥如其名,每一萬年才能收集到一小瓶,算起來也不過才數滴。
靈液沒入莫笙許和黑蜘蛛體内,她們的呼吸瞬間平穩,丹田處的傷口也已經複原,隻等回去徹底煉化剩餘的藥力,再接着往下看了。
那笑呵呵的聲音還在繼續,“好了好了,事情都解決了。浮璃在不在?趕緊主持仙會,你那掌門師叔喜歡偷懶,你可不能和他學。”
言下之意,竟然是直接把事情給揭過了。這種強買強賣地勸和,瞬間讓餘一老祖冷了臉。
但眼前有人遞了台階,遞給他台階的還是和他同一修為的散仙,不說全了裡子,傳到外面去也算是保全了體面,否則還真的為了一個鼠輩害了自己?
餘一老祖想到這裡,冷哼一聲,“看在你的面子上,今日就饒了那個小子,若有下次,我就是拼了這幾千年的修為,也要為修真界除了這禍害!”
話音落下,他便一甩袖子,帶着還在昏迷當中的莫笙許離開了。
浮璃心下一松,上前一步回道,“是,師祖。”
那聲音笑呵呵地應了聲,就連帶着彩雲一起消失在了天邊。對于天華老祖這樣常年閉關的散仙來說,特意分出神識已是難得,專心悟道才是正事。
眼看事情已經解決,殷靈越舔了舔虎牙,突然嗤笑一聲。
什麼威風赫赫的餘一老祖,也不過如此。
他從擂台上跳下來,慢悠悠地往外面走。
殷靈越走到哪裡,哪裡的人群避得遠遠的,恨不得直接離開了這天湖,生怕沾了他的鮮血,就會身死道消。
殷靈越并不在意,他走得悠閑自在,像是在看風景,隻是路過魔界衆人的時候,随口囑咐了一句:“帶着她回鴻鹄天歇着,不要亂跑,要是被人取了性命我可不會管。”
阿大阿二點點頭,緊張地看着他的傷勢,“少主,要不要讓醫修給你包紮包紮傷口?”
殷靈越看了眼瞬間如臨大敵的醫修,并沒有說話,輕嗤一聲離開了天湖。
他輕聲哼着歌,好像心情不錯,杏眸微微眯着,視衆人如無物。
張狂得似這天下,無一人能入他眼。
一直被人忽視的蕭玄逸眼神動了動,擡腳想要跟上去,但觸及地上的鮮血,擡起的腳又放了下去。
浮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少年離去的背影,突然出聲,“平月。”
平月匆匆上前,依舊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師兄?”
“掌門也該回來了,等他回來,剩餘的事情由你來安排。”
平月愣了愣,“可師兄,師祖不是讓你——”
“我有些事,你先處理着。”浮璃垂眸,“不用擔心,一切按規矩來就好。”
劍修無意識按着劍柄,心中浮現起來剛才少年的樣子。
總覺得放着他不管,他可能連止血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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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湖離那天的密林不遠,殷靈越走着走着就在這裡停下了,他臉色蒼白地扶住一棵樹,緩緩坐下。
古樹上紅色的靈花依舊飄落着,上面的引靈鳥叽叽喳喳個不停,樹葉濃綠,陽光穿透落下些許金斑。
實在是難得的好風景,隻可惜小少主并沒有心思去欣賞。
他靠在古樹上,突然輕笑出聲,喃喃道:“那隻白熊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啧,我有些想抱着它了。”
但密林裡顯然很安靜,除了鳥叫聲再無其它,原本待在這裡的妖族也參加仙會去了,除了自己,怕是沒有第二個人。
殷靈越這麼想着,身體裡突然襲來一股困意,他打了個哈欠,頭靠在古樹上,漸漸合了眼。
“不疼嗎?”
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差點睡過去的殷靈越一驚,回頭一看,便發現劍修站在他身後,肩膀上還站着一隻青色的鳥,眉頭微蹙,神情不悅。
殷靈越:“你怎麼在這裡?”
浮璃肩上的引靈鳥歪歪頭,叽叽叫了兩聲,一雙黑豆大的眼睛盯着少年。
劍修點了點它的腦袋,大鳥乖巧地抖抖翅膀,飛到古樹上去了。
殷靈越反應過來,這密林裡多有生了靈智的引靈鳥,确實瞞不過劍宗首徒。
“天華老祖離開前讓你負責琅嬛仙會,你跑到這裡,也不怕出什麼亂子?”想到這裡,他又躺回了古樹,懶洋洋地道。
“我是等掌門回來才走的。”
“真傻,你那師祖明明是想讓你趁這個機會立威。”殷靈越啧啧兩聲,“趕緊回去吧,機不可失——。”
“你幹什麼!”
殷靈越吓了一跳,猛地往後一縮,避過劍修伸過來的手。
浮璃蹙眉,耐心解釋道:“我幫你看一下傷口。”
小少主瞪着杏眼看他,不耐煩地道:“哪裡來回哪去,這點小傷,不用你管。”
浮璃垂眸,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
“看什麼看?”小少主惡狠狠地兇道,“我向來喜歡恩将仇報,知道你就滾遠點——疼疼疼!”
浮璃收回手,看着眼圈都紅了的少年,眼裡滑過一點笑意。
他在殷靈越憤憤的目光下開口,慢吞吞地道:“我十歲入道,如今已是劍道大成。不敢說能在業火下堅持多久,但替你處理下傷口的時間還是夠的。”
“再說了,”浮璃,“你也不會讓我出事的,對不對?”
殷靈越愣了愣,眼神漸漸複雜,忍不住問,“你不怕嗎?”
人人都知道業火恐怖避之不及,眼前的劍修也該如此才是。他們非親非故,何必冒着風險替他處理傷口?
“紅蓮業火,自然是怕的。”浮璃慢吞吞地道,“你要是能自己處理傷口,我也就不管了。”
劍修的眼神柔和,像是初春薄雪下初露的嫩芽,帶着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縱容和笑意,悄無聲息地便入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