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啊,這妖王的位子你也坐了蠻久了吧?也該輪到别人坐坐了……”
意識半夢半醒之間,場景幻化,光怪陸離,夢中好似是望見了那一年戰火滾滾燒得赤紅的天地。
那年燕落跪倒在高嶺山巅緊捂着自己刺痛的心髒,妖力潰散着淩亂不堪,浸染着血色的視野混沌,意識昏沉,就連眼前人的身影也若隐若現。
那時候他望着自己顫抖的指尖隐隐泛起黑色,黑沉的痕迹沿着體内經脈一路蔓延至胸口,最終沉澱累積在了空腔裡的那顆跳動着的心髒。
毒性一絲一縷地侵蝕着他的軀體,撕扯着他的意識,叫他怎麼也無法從這苦痛之中逃脫。
猛然間擡眼,一雙皓月般澄亮的眼眸冷射出凜凜眸光恨不能把眼前的那人撕碎。
可自己視線模糊,身子也軟綿綿的根本使不出力氣,胸口的劇痛好像是把自己整顆心髒解剖出來放到了仇人的掌心裡使勁揉捏,疼得他止不住打顫,疼得他被汗水浸透了衣衫,那還是平生第一次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望見那人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來,身形在橙紅的黑夜中化作一隻飛撲而來的巨蟒,恍惚間心髒震顫,那咬上了他腕間的卻并非兇獸,而是條又細又小的紫蟒。
小蟒在燕落懷中化作稚童幼嫩的面頰,輕輕吸吮他的指尖,一雙青翠的眼眸水汪汪明晃晃地望着他,瞧得他出神。
這心才剛軟了下來,卻就瞥見小蛇的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眸光幽魅,滿眼皆是輕佻調笑,含在口中的指腹在一陣刺痛中溢出了血色……
“!”
可真實的清晰的疼痛卻是從手臂間傳來的,絲絲拉拉的感覺遠不及心髒那陣陣絞痛來得刻骨,似乎還夾帶着些許異樣的潮濕暖意。
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了自己的血液裡,在體内經脈間往複,就好像同當初的那股蛇毒一般肆無忌憚。
後來漸漸的在意識之中淺淺恢複了一絲清明,那股外來的未知物彎彎繞繞,巡回兜轉,竟在遊走之間達到了緩解這侵擾他千百年的劇毒之功效。
燕落從未想過,原來這世間,當真有能救他的藥嗎……
荒蕪人煙的叢林,寂靜銀月落灑着餘輝絢爛了湖面倒影,蘇家蠱莊被那大火盡數焚得幹淨,已成廢墟一片。
燕落從劇毒蝕骨的痛苦之中猛然蘇醒,身子倚靠在廢墟的牆邊,恍恍惚惚的就隻瞧見身邊那小蛇睜着一雙翡翠般清亮的眸子望着自己。
小蛇嘴角淺帶着血色和污濁的痕迹,大概是給自己吸吮毒血時,把他的血也混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他怎會知道毒血是要吸出來的呢?
那時燕落隻心中暗道着,卻無餘力琢磨。
這世間最烈的毒,在燕落的身子裡種了千百年了,每每壓抑不住發作,都是要将他折騰個半死的。
那是他此生最恨的仇敵給他下的,那夜那人墨綠瞳眸下的一彎邪笑,身後巨蟒亮出的一雙摻拌着毒液的尖牙,其上凜凜寒光他此生不忘。
蛇王的毒在這世間無藥可解,除非是用他本人的血肉,可憑燕落如今的這副身子要想與蛇王較量也俨然是癡人說夢了,沒想到今日遇到這小蛇,他的血竟也能對毒性産生緩解之效,既然這樣的話……
那麼他體内流的就必定是那個人的血,身上長着的也肯定是那個人的骨肉,他……
竟就是燕落此生最恨之人的兒子!
……
“呵,看來你并非是父母雙亡,而是被弄丢了啊……”
燕落忍不住輕笑,笑這命運弄人,仇家丢了個孩子,偏偏就叫他給撿着了。
啊……知道了以後就忽而好想把這小蛇千刀萬剮了呢,可是偏偏他的血,就是那世間唯一能緩解自己體内劇毒的良藥……
啧啧,該怎麼辦呢……
“那我就總不可能不管你了吧……”燕落眼簾微垂,一張精緻的面龐在淺淡夜色地傾灑下映得漂亮,他望着自己懷抱中的小小一隻身影,“以後就跟着我吧,絕 對不會虧待你的。”
言道于此,卻意味幽長,唇角竟忍不住地露出一絲淺笑,轉瞬又消茫在冷豔的淡泊裡。
可小蛇忽閃着一雙明亮的眸子,或許還根本聽不懂對方話中的意味,他隻知道在那一天還是第一次有一個人願意擋在自己的身前,而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淡淡香氣也總是惹得自己入迷。
便點着頭應着,沖他笑,笑意爛漫無暇,操着孩童稚嫩的小奶音喚他。
那還是他第一次對燕落開口——
“姐姐!”
燕落:“……”
“叫先生,不然吃了你啊。”
*
山中又小雪,是來清掃這餘下的殘骸了。
燕落起身撣去衣上浮雪,拾起那朵掉落在院兒門前雪地裡的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