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監會下達新的任務,由夜蛾正道挑選合适的兩個年輕術士前去做任務。
在衆人心照不宣的暗箱操作下,這兩個出門任務的名額變成了五條悟和夏油莓。
夏油莓有些驚訝,她和五條悟之間術士等級相差很大,先前從未一起出去做過任務,怎麼這一回安排的是他們兩個?
“喂,夏油莓,出去了。”男生照常穿着高專制服,雙手抱臂,半倚靠在大門口等待着夏油莓。
夏油莓抿唇,她擡高了點聲音,“來了。”
兩個人離開了高專,一起上了輔助監督的車。
原本夏油莓想要坐到副駕駛座上的,但是副駕駛座上堆着輔助監督的東西,亂糟糟的,根本沒有辦法坐人,後座倒是空蕩寬敞。
五條葵雙手合十,看起來很抱歉,“不好意思啊,夏油桑,這一次任務趕的很急,我來不及收拾就過來了,隻能麻煩你和五條大人一起坐在後面了。”
說着,五條葵側過臉看了一眼已經坐上後座的五條悟。
五條悟微不可查地向着對方點了點頭。
夏油莓向來不是個喜歡為難人的家夥,見對方都這麼說了,她隻好點頭說沒關系。
這還是她這兩個星期以來第一次和五條悟靠的這麼近。
但她并沒有覺得不習慣,反倒是松了一口氣,找回了一些往常的感覺。
車内一時之間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五條悟也安靜了一會兒,他的眼神不自覺地一直往邊上瞟,他清清嗓子,想要随便找個話題和邊上的女孩子聊天,“小莓,你——”
卻沒有想到,他隻是一開口,邊上的人就仿佛受驚一般地哆嗦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捂住了耳朵。
這是拒絕和五條悟聊天的意思。
長這麼大,從來都是衆星拱月要什麼有什麼的五條悟感受到的挫敗感大都在面前的這個黑發少女身上了。
白發男生表情有些悶悶不樂,連腦門上的頭發絲都耷拉了下來。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忍不住地将注意力放在一邊的人身上。
越是關注,五條悟便越是覺得有些不對。
夏油莓看起來不像是在生氣,倒像是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麼?
為什麼感到害怕?
一個個問題在五條悟的腦海當中回旋,最終被他放在了心上。
他們到達了任務地點。
任務地點是一處廢棄工廠。
祓除任務很順利,甚至有些順利過了頭,反倒是讓五條悟警惕了起來。
複合型多咒靈區域怎麼隻有這些小喽喽咒靈?
五條悟警惕地四處搜尋,“夏油莓,你小心一些,祓除任務還沒有結束。”
夏油莓遠遠地應了一聲,她臉上戴着一副咒具眼鏡,攥着匕首往前突刺,又解決了一隻歡歡喜喜貼上來的小咒靈。
看起來倒不像是夏油莓解決咒靈,更像是咒靈自己撞到了刀口上一樣。
她歇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下意識看向了那一邊的五條悟。
在看清楚了對面的情況之後,夏油莓瞳孔皺縮,她大喊:“白毛,小心!!”
站在原地的五條悟像是沒有察覺到危險,還有些驚喜地笑着朝她揮揮手,“你是在擔心老子嗎?”
夏油莓努力往五條悟這邊跑,心髒提到了嗓子眼。
藏匿在暗處的咒靈們嘶吼着向他襲來,五條悟甚至都沒有回頭,隻是簡單的咒力包裹拳頭往後一砸,就将對方祓除了。
夏油莓一個踉跄,見五條悟那一邊沒事了,她便站定在原地,神情有些驚魂未定。
“五條......啊!”夏油莓才又走出了一步,腳底下突然一空。
廢棄工廠的走道在剛才他們和咒靈們的打鬥當中損壞,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走道再也支撐不起任何重量,在夏油莓踩上去的那一刹那崩裂。
夏油莓掉了下去。
她不會飛,雖然擁有咒力,但是微弱到連看到咒靈都沒有辦法,更沒有辦法用咒力強化身體。
他們在廢棄工廠的五樓,從這個高度掉下去,如果着陸順利的話,大概不會死,隻要支撐到返回高專,就能夠獲救。
夏油莓蜷縮了身體,保護住了腦袋。
一道黑色的聲音蹿得飛快,一下子将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的夏油莓抱在了懷裡。
是五條悟。
溫熱熟悉的氣味靠近,五條悟身上總是帶着甜滋滋的甜品或者糖果的氣味,對糖果甜食的研究也比她透徹,還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知道哪一家甜品店出了好吃的新品。
在這一方面,五條悟的女子力完勝過她。
之前他們還就着這件事情吐槽了好久。
他們相互擁抱着一起下墜,下墜。
五層樓的高度好像深不見底,陣陣陰風吹拂,無孔不入地鑽進了她的骨頭縫裡,凍得她發抖。
“總監會又報錯任務等級了。這種程度的領域,起碼得是準特級的級别。”
男生帶着些冷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随後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他輕聲詢問道。
“......你很冷嗎?”
夏油莓低聲道:“嗯。”
懷抱着夏油莓的那雙手緊了緊,“不要害怕,很快就會結束的。”
五條悟指的是和這隻藏在暗處的咒靈之間的博弈。
夏油莓:“好。”
他們總算落在了地上,五條悟抽出空餘的手将外套披在了夏油莓肩膀上。
四面八方全是看不到盡頭的墨色,五條悟抓住夏油莓的手,和對方靠的很近,擔心兩個人分散了。
夏油莓也知道這是特殊時期,沒有再刻意遠離五條悟。
沒想到才說出來的承諾很快就失效了,他們在裡面兜兜轉轉起碼過了一刻鐘的樣子,還是沒能夠找到突破口。
貿然攻擊也不行,五條悟現在不是一個人,他還沒能夠運算出全自動的無下限公式,假設這隻藏頭露尾的咒靈要和他們打消耗戰,不論是他還是夏油莓都消耗不起。
五條悟垂下眼看去,隻看到了少女黑色的發頂,他猶豫了一會兒,無數自信耀眼的話在嘴裡轉了一圈,最後吐出來的話卻幹巴巴的,像是重複說話的複讀機,“你,你不要害怕。”
因為在乎,所以小心翼翼,反而變得笨拙不堪。
夏油莓愣了一下,她擡起頭和五條悟對上了視線,那雙暗紅色的眼瞳一眨不眨,似乎是在判定五條悟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真心實意。
夏油莓淺淡地微笑了一下:“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五條。”
五條悟被這樣安撫,有些稀罕。
如果是别人這麼對他說,他指不定會認為對方在挑釁,會生氣,也會挑釁回去。
可當這句話從夏油莓嘴裡說了出來的時候,五條悟發現自己高興的很。
隻是簡單的一句話而已,卻宛若破了冰。
他高興的不得了,愉悅的情緒像是不要錢一樣流淌,像是在身邊飄出了實體的小花花。
夏油莓瞥了一眼傻樂的五條悟,她局促地揪了揪自己的裙擺,沒有說話。
将他們包裹進領域的咒靈遲遲沒有動作,也不發動攻擊。
五條悟研究了一下,如果他直接往前面發動攻擊,那麼他的攻擊則是會被完全反彈,然後不聽在這個無盡的空間内回蕩,直到擊中了他們為止。
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領域。
當然,這個反彈的效果是有限的,也有很大的可能是反彈了兩下的攻擊把領域撞破,然後領域碎裂。
可如果是這樣,中間的變數太多,他們再想要完好無損地出來,就困難了。
他們隻好不停的往前走,想要找到領域空間延伸的破綻,卻還是走不到盡頭。
期間,夏油莓提出分頭行動,但是被五條悟以不放心為由拒絕了。
很快,夏油莓就走累了。
五條悟:“老子知道了。”
夏油莓疑惑:“?”
五條悟嚴肅地瞎說八道,“我們要說說自己的心裡話,才能夠破除這個領域。”
夏油莓沒有聽說過這種類型的破除領域法,高專上課的時候,就屬她最認真,她印象裡沒有這種破除領域法就是确實課本上沒有。
但說不定五條悟還有别的想法?就像是那種學習成績好的學霸總是有别的解題思路一樣。
夏油莓也嚴肅了起來,“怎麼說心裡話?說到哪種程度才能夠破解領域?”
五條悟卻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屈膝跪坐在了地上,給夏油莓來了一個非常标準的土下座。
五條悟遵守了自己和自己做的承諾,也夾雜了同期們的建議,而今天剛好是一星期零一天。
夏油莓吓了一跳,她躲避不及,原地跺腳轉了兩圈,然後慌慌張張地也跪坐了下去。
兩個人你跪我我跪你,大眼瞪小眼。
五條悟呆了一下,然後輕咳嗽了一聲,他大聲道:“對不起!那一天讓你不開心了!不論是什麼原因,指着重要的同期粗暴對待還說你是咒靈,都是很惡劣的事情,老子、我向你道歉!”
夏油莓的情緒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一天,她沉默了一會兒。
“你沒有必要向我道歉,不好的人是我。”她垂下了眼睛,語氣輕輕,“你隻是在闡述你用你的眼睛看到的東西而已。”
五條悟皺眉,他仔細咀嚼這一句話,一時之間沒太明白,但是他态度非常好,語氣認真,“可是你生氣了。是老子做錯了事情惹的你生氣,老子當然也得負責任讓你不生氣。”
夏油莓表情有些難過,“不,我沒有在生你的氣,我隻是在生我自己的氣。”
五條悟引以為傲的大腦打結了,女孩子的心理是一門學問課程,而恰好五條悟在這方面的出勤率為零。
除了夏油莓,五條悟沒有這麼想要了解過一個女生,和對待硝子歌姬的時候都不一樣。
這是一種期待着想要超越友誼的感覺。
友誼之上的,是什麼?
五條悟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他逐漸明悟。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是他努力了許久,終于戳破了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透明紙。
然後他透過自己戳破的洞,看見了窗外燦爛的陽光。
——原來他很喜歡夏油莓啊。
因為很喜歡很喜歡,所以他願意去了解對方,哪怕對方沒有辦法和他打架互毆,沒有辦法增進他的戰力,也一樣喜歡,一樣在意,一樣念念不忘,戀戀不舍。
她生氣了,他會焦慮;她開心了,他也會高興。
他們之間距離的那麼近,仿佛一舉一動都能夠輕易牽動少年人的心弦,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又那麼遠,難以言說的默契僅限于重要的友人之間,他并不能夠确定自己若是現在就告白,對方究竟是會同意還是會拒絕。
五條悟之前因為好奇,看過那種戀愛漫畫。
他當時是不喜歡的,因為他覺得故事裡面的主人公實在是太過于矯情。
不論是裡面的男主角還是女主角,分明都喜歡對方的,可偏偏就不說破,而是要極限拉扯一直到故事結尾才表明心意在一起。
五條悟的記憶力很好,他甚至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嗤笑這種劇情的。
那個時候的他說,如果他是這個故事裡面的男主角,他一定會非常強勢,在意識到自己喜歡女主角的時候,從開場的時候就得上去和女主角告白的。
扭扭捏捏的算是什麼男人!
可現在,當他真正的在現實中遇到了喜歡的人的時候,他反倒是學着故事中的男主角一樣,猶豫着不願意說出來。
是啊,他在看故事的時候,他是以上帝視角看的,所以他知道男女主兩個人互相喜歡,即使開場就告白也不會發生什麼事,可是故事中的男主角不知道女主角喜不喜歡他。
而現在他亦不知道夏油莓是不是喜歡他。
因為喜歡,所以會更加在意結果,會為了喜歡壓抑自己,會為了喜歡耐心等待,甚至是交出主動權。
他會對夏油莓更好,直到那雙漂亮的暗紅色眼睛中願意裝下一個他。
不過眼下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他不懂就問,不解地歪頭,“為什麼?”
夏油莓沒有說話,而是保持了沉默。
五條悟抓抓頭發,他精準的抓住了話語間的重點。
“是因為咒靈對嗎?”五條悟道,“你還在在意這一句話,是嗎?”
夏油莓猶豫了一下,她語氣低落的準備坦白:“我......”
五條悟眼神一閃,他突然擡高了聲音喊了一聲夏油莓的名字:“小莓。”
夏油莓:“诶?”
五條悟仰着腦袋,潔白的羽睫顫動,他聲音微啞,語氣真摯到不行,像是在說什麼動人的情話。
“老子從來都不在乎這些,不論你是人類夏油莓也好,是咒靈夏油莓也好,夏油莓就是夏油莓。”
“——在我眼中不會有任何改變。”
夏油莓驚住了,她結結巴巴,“你真的不在乎嗎?”
他微笑了起來,神情狡黠,“老子認可的從來都隻是夏油莓,而不是夏油莓這個名詞的前綴,這麼簡單的道理,老子還以為你早就明白了才對。”
夏油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五條悟長臂一伸,将自己面前的黑發少女攬在了懷裡,把對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頸窩裡頭。
夏油莓的鼻尖碰到了五條悟裸露在外的皮膚,溫熱的,裡面流淌着鮮活地血液,說話的時候,男生嗡鳴的胸腔會連帶着她的腦袋一起震顫,呼吸間嗅聞的都是他的氣息。
“你的秘密你有權利保守,就算一輩子不告訴老子也可以,但你最好知道一點。”五條悟道,“不要勉強自己對别人坦白什麼,就算是老子也不行,也不用去解釋辯解什麼。”
“我們不是重要的夥伴嗎?這可是你說的啊,既然是重要的夥伴,自然是會互相信任的,自己說的話怎麼能夠忘記呢?真是不負責任啊夏油莓。”
聽着這些話,夏油莓隻覺得眼眶酸酸熱熱的,她的聲音帶了些鼻音,“我,我沒有想要故意不負責任,我隻是——”隻是害怕重要的同伴會像是殺死其他咒靈一樣,也對她刀刃相向。
五條悟說的沒有錯,她曾經就是一隻咒靈,是她卑劣地偷走了别人的身體,又欺騙了哥哥,這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可是她實在是太喜歡人類了,隻有藏在人群當中,和他們聊天說話,她才有自己确實是真實存在的感覺。
就連哥哥都忘記了她的真實身份,她獨自懷揣着這個秘密行走,她以為沒有人會發現這個秘密。
直到那一天,五條悟拖着她的腳踝喊她咒靈。
自己是被發現了嗎?五條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其他人嗎?曾經友好的同期會對她刀劍相向嗎?
她惴惴不安,每一天都恍惚自己頭頂上有一柄達摩克裡斯之劍正懸挂着,要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可這些東西,家人啊,朋友啊,羁絆啊什麼的,原本也不是她的。
是她太貪心了嗎?
五條悟歎息,“你應該明白的,隻要是你說的話,即使是假的,老子都會全盤相信。”
夏油莓:“嗯......”
“不要害怕什麼,沒有人會傷害到你,就算是老子自己也不行。”
“嗯......”
“夏油莓,再多貪心一些吧。隻要是你想要的,老子都會把它弄來送給你的。老子說到做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