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來藥和棉簽,将甯綏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褲腿捋上去,小心翼翼地解開纏在上面的紗布,眼裡的擔憂濃到快要溢出來。
“那小子屬狗的嗎?你看看,小腿都咬爛了,疼不疼?”
“我從小習武,經常受傷的,其實都——”
“說實話,别逞強。”夷微冷着臉吓唬他。
“疼。”
他聽見夷微無可奈何的歎息,萦繞在心尖,竟有一絲久違的家的安心。一個人在外漂泊打拼也有十年了,被各種機關、當事人刁難,高燒還要開庭,陪客戶喝酒喝到爛醉都是家常便飯,卻鮮有人問過他難受不難受。
他不想讓師父師兄為自己擔心,又不想把脆弱的一面暴露給外人。把麻木當作成熟的标志,卻也隻能在這種時候承認,他好像沒那麼堅強。
“阿綏,你把我領回家的那天,我就答應過你,你完全可以無條件的信任我。”
夷微先用蘸了溫水的毛巾輕輕擦掉了傷口的血污,才開始上藥。
“我知道,學會信任一個陌生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跟别人比起來,你的戒心尤其重。我理解你的疑慮,任誰被一個一隻手就能掐死自己的怪物纏上都會寝食難安。”
甯綏悶悶的:“我沒覺得你是怪物。”
夷微擡頭,手上的動作不停:“真的嗎?可是你看我的眼神,跟看怪物沒什麼區别。”
甯綏不置可否,窘迫地移開了目光。棉簽在傷口上打轉,除刺痛以外還癢癢的,甯綏控制不住地繃緊肌肉,想抽回腿,腳踝卻被夷微緊緊攥住。
“放松,别把傷口崩開。”
“可是很癢……”甯綏努力憋着笑,“我怕癢。”
“哦?怕癢?”
裹上新的紗布,又打了個漂亮的結,夷微收拾好了東西,眼中盛着戲谑的笑意,兩手撐在枕頭旁邊,将甯綏困在臂彎中。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甚至看得清彼此眼瞳中映照出的自己,夷微的體溫很高,烘得甯綏全身燥熱,連領口下的皮膚都在泛紅。
他身上散發着一種春日裡花木氣息的異香,味道氤氲又熱烈。甯綏的大腦因這香味短暫地宕機。而那香氣仿佛也被他的體溫蒸得更為濃郁,溫柔又不由分說地蠶食了兩人之間的空氣。除去清沁的味道,還洋溢着甜津津的後調,撩撥得甯綏心裡麻酥酥的,幾欲沉溺其中。
明明是個武将,身上卻有這樣甜美醉人的香氣,真不像話。
偏偏自己還很喜歡。
可是……太親昵了。
不,不行,不能這樣。甯綏努力拉扯着自己不受控的思維,試圖打破這暧昧的氛圍。夷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輕提醒:
“不要走神。”
淡金色的光流轉在夷微兩眼的重瞳間,一瞬過後又消失不見。夷微不經意地拉遠距離,道:
“是筋脈被損耗過度。你昨晚……那兩個大爪子,有什麼頭緒嗎?應該不算是你們門派的絕學吧?”
“不知道。”甯綏老實搖頭。
他想了想,補充說:“他們說我身體裡有一股隐藏的力量,但是疑似被我師父封印了。确實,因為我從小的怪夢,每年師父都要在祖師爺神像前燒一道符,調成符水讓我喝下去。”
“夢?什麼夢?”
把夢的細節逐一描述出來,甯綏看夷微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弭,謹慎問道:“你說,會不會有關系?”
夷微好像不太想讨論這個問題:“說不定。不過,既然能保護你,想來不是壞事。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客廳。”
夷微剛轉過身,又被甯綏牽住了衣角。
“我剛才不是有意跟你說重話的,謝謝你一直保護我。”
“我知道。”夷微思考了一會兒,“這是在跟我道歉嗎?”
“随你怎麼想咯。”
“那……我接受了。把尾翎收好,遇到危險一定一定要召喚我,不要怕麻煩我,知道嗎?”
甯綏乖順地點點頭。
等夷微離開卧室,甯綏合上眼,心裡有如一團亂麻。他把祈的斷發挂在床頭,摸到手機,拍了張傷腿的照片發給鄧若淳。
甯綏:被鄰居家的狗咬了。
鄧若淳很快回複:打疫苗了嗎?
甯綏:沒打,想等狂犬病發作之後咬回去。
鄧若淳發了個惱怒的表情包:你最好是在開玩笑。
手指懸在屏幕上猶豫許久,他終究沒把昨晚的事告訴師兄,改成了轉賬:給師父買點好吃的,去把你一直想要的那個遊戲機買了。
鄧若淳:我是師兄,我能收你錢?
上次給他發的紅包,一天後又原路退了回來。甯綏反駁道:好怪的話,北帝黑律出修正案禁止師兄收師弟紅包了?讓你收你就收,我要睡覺了。
關掉手機,甯綏翻了個身,找了個能稍微緩解疼痛的姿勢趴着。卧室沒開空調,午後氣溫又高,屋裡有點悶熱,甯綏一邊在床頭櫃上摸空調遙控器,一邊随手扯開了睡衣領口的扣子。
等等,睡衣?
他低頭看了一眼,才反應過來,身上穿的确實是睡衣。
昨晚昏迷前明明是穿着西裝,衣服是怎麼換的?
不等他細想,手機振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喬嘉禾。
“甯律師,你好點了嗎?”
“好多了,不用擔心。”甯綏寬慰地笑笑,“你呢?沒遇上什麼事情吧?”
喬嘉禾沒有立即回答。她思索了一會兒,壓低聲音說:
“我媽媽,好像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