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甯綏和線上教育的幫助下,夷微的知識水平已經來到了初中二年級。或許是因為神明的智能本就遠超凡人,夷微學東西的速度相當快。
當然,他本來就并非大字不識一個的純文盲,隻是知識跟不上時代變遷而已。
“背完了,整本書的單詞都背完了!”夷微敲開甯綏的房門,“你随便提問吧。”
甯綏正躺在床上閱卷:“說好了,錯一個扣一罐可樂。”
“嗯,全對了每周加一瓶紅酒。”
“唉,連神明學英語都要積攢詞彙量,這也算是一種衆生平等吧。”甯綏搖頭感慨。
如果用生物分類學給夷微定位,甯綏認為他兼具隼科的戰鬥力以及鴉科的智商。
連那股欠欠的勁兒都跟鴉科一模一樣。氣氛壓抑緊張的律所裡,大家一般都隻會對這位編外“關系戶”報以禮貌但疏離的微笑,百無聊賴中,可憐的趙方已經完全淪為了他找樂子的玩物,其悲慘經曆包括但不限于:在廁所帶薪拉屎時聽見隔壁有主任的聲音,推門打算溜走才發現是夷微在學舌捉弄他;囑咐夷微把打印出的文書交給甯綏時,對方直接把腦袋順時針轉了180°沖他微笑,再順時針180°轉過去。
趙方十五秒速成殿堂級美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趙方又一次被水杯裡浮起的假眼珠吓得連滾帶爬跑出辦公大樓後,甯綏委婉地勸阻說:“我就帶這一個實習律師,你别把他玩死了。”
“怎麼會呢?”夷微不以為意,“玩死了我再去地府把他撈回來嘛。”
因此,甯綏隻得懇切地向趙方承諾,自己以後一定不會讓夷微離開視線三米内。至于為什麼不讓夷微待在家裡,一是夷微自己執意要随身保護甯綏,二是甯綏目前尚不能排除他與鈎皇有關的嫌疑,帶在身邊也方便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到了看守所安排會見的日子,甯綏提前問過喬嘉禾,有沒有話需要自己代為轉達給喬兆興,喬嘉禾斟酌考慮了很久,才說:
“為了我,保護好自己。”
望海市看守所位于市轄區東北部,而平舒區位于市轄區西南,路程貫穿整個市區。因此甯綏最讨厭的辦案程序就是會見嫌疑人,光開車來回就要大半天的時間,需要起個大早趕路。
“醒一醒醒一醒。”夷微揉搓着甯綏的臉,“該上班了大律師。”
甯綏努力頂開沉沉的眼皮,兩眼迷蒙。他有如行屍走肉一般站起來,抱着公文包出門。
“為什麼不能把他押到家裡來會見呢……”
望海是個依河而建的城市,曲折的灣河穿城而過,彙入大海,造就了整個城市道路大多平行于河道的格局。也正因此,這裡的人們不常用“東西南北”指路,因為路況太複雜,沒有哪條路是完全橫平豎直的,很容易走岔。
順路去了趙方家接他,車剛在單元門前停穩,夷微打開車窗,戴上一副墨鏡,壓低了聲音說:
“早上好,趙律師。”
“神神叨叨的。”趙方搖搖頭,上了後座。
“你哪來的墨鏡?還是名牌?”甯綏詫異問。
“霍主任的,我那天在天台唱歌,他聽得高興,就把墨鏡給我了,說我戴着更合适。你要是喜歡,就送給你。”
“唱歌?”
“對啊。”夷微清清嗓子,馬上開唱,“一個人的寂寞,兩個人的錯——”
“好了好了,不用唱了。”甯綏忙打斷他,“确實,還挺好聽。”
趙方手腕上的手表反射着強烈的太陽光,晃到了甯綏的眼睛。甯綏雖然對奢侈品不感興趣,但這些年在名利場上摸爬滾打,也認識些牌子,詫異問:
“你呢?名牌手表?背着我賺錢了?”
“沒有,攢了挺久的,一直沒舍得買。”趙方搪塞回答。
路程途經望海市中心,高樓大廈鱗次栉比,夷微趴在車窗上,兩隻眼睛忙得根本看不過來。要不是甯綏千叮咛萬囑咐不可以把身子探出窗外,車裡就要長出一棵迎客松了。
“市區看上去比平舒區繁華很多,你為什麼不搬到這裡來呢?”
趙方聽了嗤笑一聲,似乎在笑他何不食肉糜的天真。
“房價太高了。”甯綏坦誠相告,“在平舒區一百多萬就能全款買一套不錯的房子,市内幾個區需要三四百萬。”
“這麼貴?”
“是啊。如果我是個紅圈所的合夥人,那我一定會選擇在市中心做個驕奢淫逸的律政精英。可惜我隻是個普通刑辯律師,在郊區安安穩穩過一輩子也不錯。”
早上十點左右,他們抵達看守所,向看守民警出示了證件和委托書。過安檢需要掃描證件與人像,按照計劃好的,夷微用法術隐身,跟在甯綏後面混過去。
“離我近點,不然你可能會被攔在後面。”
伴随着花木異香,甯綏隻覺背上一燙,溫熱的觸感軟軟地貼上後背。他甚至能感受到夷微垂落在自己耳旁的長發,稍稍側過臉,鼻尖便差點蹭到夷微的下巴,頗有些耳鬓厮磨的味道。那晚的相擁後,甯綏雖然不再抵觸這樣有點越界的接觸,但還是不自在地聳聳肩膀。
“你别貼我那麼緊,很熱。”
“哦。”夷微又往後挪了挪。
可是,甯綏前腳剛刷臉通過閘門,後腳閘門便自動合上,把兩人隔開,機械音随即響起:
“請勿跟随!”
“咦?怎麼回事呢?”甯綏向着民警讪笑。
“是啊,怎麼回事呢?”夷微也很幽怨。
出于安全考慮,民警讓甯綏又過了一次,這次閘門沒再發出警報。他和趙方随即被領去把随身物品存進櫃子,趙方随口問道:
“那個傻大個兒呢?”
“在這兒。”夷微仗着隐身,絆了趙方一腳,“叫誰傻大個兒呢?”
甯綏出手拉住差點摔個狗啃泥的趙方,問:“你怎麼進來的?”
“他們又看不見我,我直接翻進來了。要是一道閘門都能攔住我,那我這神做得也太沒面子了。”
趙方站穩身子,奮起反擊,跟空氣扭打成一團:“一天天的,你有完沒完!”
“行了,别再鬧了。”甯綏臉色不太好看,“律師會見雖然有視頻監控,但一般不會被監聽,想問什麼都可以。最重要的是,幫他抑制身體裡的鈎皇怨念。”
因為案情特殊,甯綏提前同趙方溝通過,辦案過程中并不需要他做太多工作,但對同事要嚴防死守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甯綏對喬兆興的印象還停留于喬嘉禾給的那幾張照片,隻記得是個清瘦但精氣神十足,一身書卷氣的學者。
當看守所民警将現在的喬兆興押進會見室時,甯綏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用形容枯槁來描述眼前的男人一點不為過。案發到現在一周多的時間,他的頭發已經完全變作灰白,身體骨瘦嶙峋。坐下來後,他也隻一味地放空精神,并不理會對面的兩人,混濁的眼珠呆滞着,許久都不動一下,再看不出半分知識分子的神氣。
“喬兆興?”甯綏輕聲喚他。
“他沒事,就是太自責,耗盡了心神。”夷微面朝甯綏坐在桌子上,轉身看着喬兆興,仿着甯綏的聲音說,“喬兆興,你看着我。”
比起請求。更像是命令。
喬兆興的眼睛動了動,木然地朝他們看來。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最終停留在甯綏的臉上。
就像一顆子彈打穿封閉的玻璃,他眼中的麻木逐漸破碎,驚恐從眼眶中漫出。
“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