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并不抵觸夷微的幫助,隻是一想到身體連同肮髒的污垢都會被愛人盡收眼底,他就控制不住地羞赧和惶恐。
“我不可以是醜陋的,哪怕是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這是他潛意識裡的習慣。
夷微沒有嘲諷他怪僻的習慣,但也沒有順從他,而是固執地坐在他旁邊,用木瓢輕輕往他身上灑水:
“你身上有一半的灰都是在擁抱我的肉身時蹭上的。就當是我賠禮的方式,可以接受嗎?”
見甯綏不說話也不動,夷微便繼續着動作:“何況,你不是也沒有嫌棄我麼?我身上可積了幾千年的灰。”
“那不一樣。”甯綏搖搖頭,借着洗頭發的契機,把臉轉到一邊去。
夷微低笑一聲,問:“你看到了,和你想象中的有區别嗎?”
“看到什麼?”
“真正的我——‘重明’。”夷微咋舌道,“沒有肉身,總感覺輕飄飄的。”
“我不認識什麼重明,從我第一天認識你,你的名字就叫夷微。就像從你第一天認識我,我就叫甯綏。”
甯綏把臉轉回來,不無戲谑地接着說:“西王母真的把你養得很好,連戰甲都是金燦燦的。”
“我沒有父親,是生母青鸾感光而孕誕生的。母親生性喜愛遊曆四方,卻在一次出遊中突遭橫禍,她竭盡全力趕回瑤池,在西王母眼前将我産下,不久後便離世了。與其說西王母是疼愛我,不如說,她是在借養育我來告慰失去青鸾的傷痛吧。”
“你們神明總是有各種奇怪的誕生方式。”甯綏皺眉說,“小時候師父講經,說祖師爺紫微大帝是鬥姆元君洗澡時突然有感生出來的,在池子裡泡了七天七夜就飛升為衆星之主了,此後他應蒼生願望,驅蕩氛邪,考校禍福。但是對我來說,祖師爺最有用的時候是高中做地理題,用北極星仰角确定當地緯度,每次複習得馬馬虎虎去求他保佑我超常發揮,他都沒顯過靈。”
夷微啞然失笑:“你說這個我想起來了,你們凡人總是喜歡許一些奇奇怪怪的願望,根本不看自己的願望歸不歸神明管。我在陣眼裡待了那麼久,雖然不能擅自離開,但既然做了這個山神,也經常聆聽山民許願,能滿足的都會盡量滿足。一開始他們隻是求平安、求豐收,後來發展成求子、求一夜暴富、求仇家暴斃,更有甚者,連夫妻生活不和諧都來找我。我說我隻是個武夫,不是個大夫,這個實在治不了,要是實在磨合不來,那就換一個吧。”
甯綏笑得前仰後合,夷微臉上的笑意卻隻是淡淡的。他的手按進水裡,向下遊走,動作細微地變化,指尖在每一寸肌膚上流連得越來越久,似乎已經超出了“清洗”的範圍。
“阿綏,我的意思是,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所有的樣子、所有的欲望都可以暴露給我。即便是有責任在身的神明,對一個人稍微有些偏愛,也不是罪不可赦的吧?”
甯綏的呼吸越發粗重:“你确定要在我卡住動不了的時候做這些嗎?”
“我隻是在幫你洗澡,别的什麼都沒做。”夷微唇邊笑意變濃,“還是說……你希望我做點什麼?”
躊躇掙紮了半晌,甯綏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
“……别在這裡,很冷。”
仿佛是接收到了指令一般,夷微滿意地加快了清洗的速度,扶他從浴桶裡站起來,幫忙裹上浴巾:
“好啦,又是我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阿綏了。”
他想了想,似乎覺得不妥,改口說:“不,就算你不幹淨、不漂亮,也是我的阿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