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之後,寂無峰鬼使神差地腳步一轉,進了花園。
他前幾日在這裡看見單茸,豆蔻年華的少女獨坐在月光下,裙角揚起時的弧度莫名印在寂無峰腦海中。
如今那木闆搭就的座位上空空蕩蕩,可他還是能依靠那日的回憶,拼湊起單茸的模樣來。
再過幾月她便要及笄了,到那時……
提親的人應該會有很多吧。
樹葉被夜風吹動,寂無峰如夢初醒般回神。
他想轉身離去,不料身後忽然有人伸出一雙手,将他的眼睛也蒙住了。
那人似乎踮起了腳尖,嬌軟的身段緊緊貼在他的後背上,寂無峰一時怔愣,旋即又生出了幾分無奈。
整個丞相府,行事不端的也唯有此一人了。
寂無峰擡手,将單茸的手握進自己掌心内,像是牽住了什麼此生僅有的寶物般,鄭重地轉過身來。
他輕聲喚道:“小茸兒。”
單茸隻是笑。
其實在她看來,寂無峰挺好的。
雖說她到現在也不太明白人類的感情,無法理解那些書裡的愛恨情仇,可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寂無峰在書裡,是唯一一個對單茸付出,而且從不要求回報的角色——
或許現在在她眼裡,這已經不隻是一個單純的角色了。
寂無峰會關心她的笑,關心她的眼淚,關心她有沒有受委屈,今天開不開心……
從這一點上,無論是書裡的誰,都不曾超越過寂無峰那顆赤誠的心。
想到這單茸忽然有些生氣,原主什麼都不做,就可以獲得這樣好的愛,又能将最珍貴的東西棄如敝履,反而去喜歡将她利用殆盡的擁縛禮。
月光下,單茸微微仰起頭,看向面前的寂無峰。
平心而論,他的長相無論是在原主記憶中,還是在她這麼多年見過的人類裡,都不算是驚豔的程度。
可偏偏他就是長了一副令人看了就安心的臉。
單茸将一隻手從寂無峰掌心抽出,歪頭笑了笑,“無峰哥哥,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還生的這樣好看?”
寂無峰莫名覺得自己耳根燙了起來,他輕咳一聲,隻當單茸又在拿他開玩笑,是而故意闆着臉說:“越發不像樣子了,你是如何學會這樣伏低做小的?”
在他記憶裡,單茸就該是那個恣意的、驕縱頑劣的大小姐,從不需要像今天這樣,犯了錯還要自己想辦法哄家裡人開心。
寂無峰眼眸一沉,想起了白天的事。
他清晨入宮,算是有要務在身,自然不能陪着單茸胡鬧,可私下也是安排了人跟在單茸身後的。
巡城的将官出身寂家軍中,得了寂無峰的請托後不敢怠慢,酒居鬧起來不過片刻,消息便遞到了寂無峰手上。
那人回禀時不敢指名道姓,隻是言辭含糊地說單小姐砸壞了酒居的東西,所幸人沒受傷,旁的一句不敢提。
她做事沖動,不曾計較後果,寂無峰這樣跟在她身後,替她遮掩了不少事。
無論今日之事是否事出有因,傳出去總是不好聽的。
寂無峰找人拿了銀子給酒居店家,希望對方大事化小,賠償照付。
單茸卻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男子的情緒陡然低落了些。
她哪裡找得到話來回答寂無峰的問題,因此隻是假裝若無其事地笑着,落在寂無峰眼裡,自然變成了做賊心虛。
他歎了口氣,語氣加重:“縱着你去了那種地方,果真是要遭報應的。”
單茸頓時委屈起來,“都說了是有要事,你怎麼也不信呀?”
寂無峰的神情嚴肅了幾分,看着單茸這副絕不承認錯誤的架勢,是得好好說教說教了。
他掰着單茸的手指算道:“打砸東西,舞劍傷人,便是你口中的要事?”
單茸一僵:“……等下,你從何得知?”
寂無峰說:“酒居鬧事也算是常見,隻是人多眼雜,單伯父身居高位,萬一有人以此事在朝堂上參奏,又如何是好?”
還有這層關系。
單茸登時起了一層冷汗。
從來到這個世界中開始,她就一直随心而行。
無論是接近江湖中的李書景,還是像白天那樣“查訪細作”。
沒想到在旁人眼裡,她竟是這樣的愚蠢又好笑。
從前似乎有人跟她說過的,人類的世界有種種規矩束縛,不一定有做魚的時候自在。
想來,那人還真是半點都沒有說錯……
她握緊寂無峰的手,緊張地問:“阿爹知道嗎,可有給他添麻煩?”
寂無峰搖了搖頭,“我已讓人去封了店家的口,此事絕不會傳揚出去,隻是從此以後,你也别再去那種地方了。”
單茸總算松了口氣。
好在還有寂無峰,數十年如一日地為原主收拾爛攤子,且不問緣由。
雖說寂家如今遷居邊塞,但總歸是在京城中養起來的人脈,安排人去封口應當也不算難事。
隻是這事到底是她打草驚蛇了……
單茸心有餘悸地松了口氣,故意誇張成一副被吓得不輕的模樣,落在寂無峰眼裡倒是令他放了心。
此次回京,他原本并不指望能同單茸親近幾分,可對方的态度比起離京時,已經是大有變化,至于旁的,他并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