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玉芽兒慵懶地靠在另一邊,毫不遲疑地承認了,“不過也不是。早在一年前,同我一起潛藏在京中的暗樁被拔除後,我便打算不再為關外的人賣命了。”
這麼說……她的同僚都死光了?
單茸驚愕地直起身子,隐約察覺到此事背後的不同尋常,急忙追問道:“那救走你的人是……”
玉芽兒不再笑了,反而是有些憐憫地看着單茸的雙眼,似乎是在看一個向大人發問為什麼太陽從東邊升起的孩子。
她的目光看得單茸的心一再下沉着,可偏偏她要等的答案,比什麼都殘忍。
玉芽兒說:“那日割斷繩索放我走的,正是你的暗衛。”
聞言,單茸沉默了。
“你看,你的眼神中,分明就寫着不相信。”玉芽兒歪頭笑看着她。
單茸心想,這不是廢話嗎,你現在在我面前可是明牌的狼人,我要是還無條件相信你,那我成什麼了?
她面上不顯,繼續漫不經心地套話道:“既然你都決定不當細作了,哪為什麼還要假扮木槿,留在寂無峰身邊?”
玉芽兒的眼角眉梢忽然柔和了一瞬,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輕聲說:“你怎麼知道‘木槿’是個假名字呢?況且我也沒有騙寂将軍,有關玉芽兒的一切,都是那個人給我的。”
單茸敏銳地問道:“那個人?”
“同‘玉芽兒’這三個字一樣,也不過是個代稱罷了,畢竟也從來沒人見過他,都是他單方面聯系我們。”
玉芽兒大大方方地兩手一攤,神色間不似作僞,“想來也是手眼通天的人,手段不似常人能及,能安排我們這麼多人進京,僞造假的身份,隻為了跟他傳遞消息。可惜,這麼多年以來,那些沒用的人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
她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也不管單茸聽沒聽進去,自顧自地說:“我怕啊,怕自己這條命白白地做了别人的墊腳石,倘若連最後的利用價值都沒有了,你說會不會連我也變成亂葬崗的無名女屍?”
單茸聽得有些難受,不僅僅是想到玉芽兒和自己相似的、身不由己的命運,更是有些摸不着她話裡的意思。
照她所說,京中難道還有一股不同于擁縛禮的勢力,在攪動風雲?
單茸晃了晃腦袋,暫時不去想這股神秘的第三方,低聲問道:“你同我說這些,焉知我不會轉手出賣你?可别忘了,我爹爹身居高位,你這樣的細作,可是送上門來的功勞。”
玉芽兒笑了笑,蓦地貼到單茸耳邊,低聲說:“你沒得選。”
還不待單茸想清楚她所說的是什麼意思,手上便驟然一熱。
單茸低頭看去,自己的雙手正被玉芽兒握着,掌心間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滲出。
她的雙眼驟然一縮,被燙到了一般想要後撤,沒想到玉芽兒比她反應更快,牢牢地握住了單茸的手。“你……!”
單茸一時間慌了神,下意識為她捂住了傷口,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動作在旁人看來,是多驚心動魄的一幕。
玉芽兒換了方才那副下了狠心的模樣,扮回了那個柔弱的沽酒女,一字一句問:“單姑娘,你我無冤無仇,為何……?”
這到底演的哪出啊?!
單茸一頭霧水,已然有幾分朦胧的聽覺裡傳來了幾聲答答的馬蹄聲,領頭的人停在她和玉芽兒面前。
玉芽兒脫力般緩緩跌坐到了地上。
失去了手上的視角遮擋,單茸這才看見,她的小腹處正紮着一柄匕首,傷口處正泉湧般滲着血。
馬上的人注視着二人之間的一切,居高臨下,緩緩開口道:“密報兵部有細作逃往郊外的,是你?”
如驚雷乍響。
仔細想來,玉芽兒今日的反常都算得上是有迹可循,偏偏單茸是甕中的那個鼈,一股腦地就鑽進了人家設的套裡。
單茸恍惚地看着寂無峰将玉芽兒抱上了馬,随後揚鞭而去。
連一絲眼風都不曾掃到她身上。
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對方的态度是什麼。
她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麼回到單府的了,大約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作祟,思緒也亂糟糟的,辨不清腳下的路,記不起今夕何夕。
或許有那麼一瞬,單茸共情了劇情中的擁縛禮。
畢竟此時此刻被誣陷的人,是她自己,和被誣陷的擁縛禮處境一模一樣。
倘若她當真是十幾歲懵懂無知的少女,又真的喜歡上了寂無峰,那單茸此刻的境遇與未來的下場,絕對不會比原主更好。
好在她平白多了幾百年的閱曆,就算是在水裡吐泡泡,聽聽世人的心事,總歸也攢下了不少自己的見解,不至于滋生出心魔來,更不會被蒙蔽雙眼,從而作繭自縛。
她不要乞憐寂無峰的回頭。
因為此時此刻,寂無峰此人,已經不再是她自救所需要攀登的險峰了。
人心比起自己從前見過的精怪而言,确實是更可怕的存在。
單逢時匆匆回府的時候,單茸已經在屋裡歇下了。
他這幾日忙于朝政,不大清楚單茸和寂無峰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是今日見了京兆府尹準備上呈的折子,才覺得驚心。
單茸有些喜歡寂無峰,這原本也是單逢時樂于見到的佳話,二人之間算得上是知根知底,況且有單茸母親和寂夫人之間的交際,想來就算是成婚了,也是不會在婚事中吃虧的。
因此單逢時算計破了天,也無非是覺得兩個小輩之間最不好成事的,僅僅是認不清真心而已。
哪知今日見了折子,又在回府的路上聽見了不少什麼“相府千金妒忌尋常女子,不惜為奪心上人痛下殺手”的傳聞。
饒是冷靜自持的單逢時,也不免有些膽戰心驚。
這樣的消息算不上大,那位木槿姑娘雖說是平頭良民,在相府面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斷然是掀不起這樣大的浪的。
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所求恐怕不隻是單茸與寂無峰的名聲,更是單逢時在京中多年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