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洛念已經徹底愣住。
她完全沒想過,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竟然有過師兄的身影。更沒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是師兄起的。
“可......”洛念仔細回想着,确認自己從記事開始就沒見過師兄:“我沒在後山見過你。”
“因為我離開了。”
季清禮回應着,涼薄的嗓音染上一抹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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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洛念之前,漫長的歲月中,他也隻見過她那一面。
從小院回去後,他躺在長老為他特地架起的木床上,輾轉反側。
深山寂寞,他沉浸在擁有新夥伴的喜悅中,久久不能平複。
他決定多學一些知識,等她長大後傳授給她。長老說他毅力遠超常人,雖未測根骨,也該是塊修習的料。等這個冬日過去,他便會教他心法。
等他學會後,一定可以好好保護她。
懷揣着激動的心情,他阖上雙眼,夢入莊周。
再睜眼時,便天翻地覆。
入目是漫天烏鴉,黑壓壓一片,像是天已塌陷。千鈞重的威壓如同十萬大山壓在他身上,他喘不過氣,也坐不起來。
見他醒了,有隻手扶着他坐起身。
是個滿臉猙獰疤痕的男人。
皺墜的皮膚堆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然而季清禮聽見他說:“一個鄉野農女,竟果真能誕下我的子嗣。”
他聽得真真切切,可這些字眼拼在一起,竟然讓人難以理解。
......他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嗎?
雖然記憶模糊,可他不傻。那些艱難生存的日子,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褪色的。
這是哪裡,長老呢?
小季清禮忍不住後退,努力保持着鎮靜,聲音铿锵有力:“我不是你的兒子。我有家,有爺爺,你送我回去。”
男人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季明川讓你叫他爺爺?”
季明川。
周遭夜鬼聽見這個名字,不禁膽寒。算下來,季明川如今不過四十餘歲,卻自廢全部修為,斬盡天下一半夜鬼。
如今看着像百歲老人,不過是遭到反噬罷了。
季清禮不知長老大名,隻曉自己和他同姓。如此聽來,季明川應當就是長老了。
小季清禮直了直脊背,滿臉不屈:“正是。讓開,我要回家!”
“家?這裡才是你的家。”
男人站起身,一把扼住他的脖頸,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兒子,未來的夜鬼之主,還妄想和那些修士混在一起麼?更别提季明川現在隻是個廢物,躲在後山不敢出來......”
季清禮瞪着眼,強撐着反駁:“你才是廢物!”
“呵,他倒是把你教得情深意重。”
男人怒極反笑,緩緩松開掐着他的手,戰直身子,對着身後勾了勾手。有人貼了過來,滿臉殷切,笑得令人作嘔:“尊上。”
下一刻,男人伸手,捏爆了他的腦袋。
腐爛的臭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季清禮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如此惡心的場面,視覺嗅覺雙重沖擊,忍不住幹嘔起來。
“你看到了,我想要殺一個人易如反掌。”他俯身,湊近季清禮,笑得病态:“我可以暫時不殺他。但你,要留在這裡。”
兩歲的孩子,還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他隻知道,自己要保護季明川。而眼前的男人,似乎動動手指便能殺了季明川。
他留了下來。
沒和季明川告别,也再沒有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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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沒法對守山人下手。”洛念聽到這,十分不滿:“你怎麼這麼笨啊,他說你就信了?”
季清禮輕笑一聲,帶着自嘲的意味:“是啊,太蠢了。”
他的身世已然揭曉。那些洛念不知道的,如今盡數擺在她面前。
她忽然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他。
她隻知道他素來隐忍溫和,不善言辭,隻會用行動表達。雖為強者,卻與世無争。對外聲稱自己多年前被音晖收入門下,此前種種從未提及。
人人都有秘密,他不主動說,洛念便也沒問過。
她抿唇,不知該不該繼續問下去了。
多年前,夜鬼是有一位尊主,暴虐成性、草菅人命,可後來再無蹤迹。有人猜測,他應當是被高人絞殺,無法繼續興風作浪了。
在這樣的人手下,季清禮會有好日子過嗎?
季清禮感受到她的心緒,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緊,繼續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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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是沒有。
夜鬼主像是将他當作一件無論如何磋磨也不會壞掉的玩具,使盡各種手段折磨他。小小的孩子每日皮開肉綻,血像是流不盡般。
暗無天日的日子裡,他最期待的是每月的下旬。
每逢那時,夜鬼主便無暇顧及他。他不知緣由,卻由衷高興,蜷縮在邁不開腿的小屋内,忍不住想了好多事情。
他不告而别,季明川會感到難過嗎?
洛念長大了嗎?
會像她的父親母親一樣耀眼奪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