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神父站在教堂裡,她穿着黑色的法衣,胸口挂着白銀十字架,單手拿着聖經,宣講着主的福音。
這位新來的神父無疑收到了不少關注,尤其是那些小姐貴婦的,他們都聽說巴黎聖母院來了一個年輕英俊的神父,他漂亮的黑色鬈發彰顯出純正而高貴的羅馬血統,淡金色的眼睛如同融化的金箔,淺淺地泛着精緻的漣漪。
畢業于羅馬經學院,今年三十歲的布尼佐神父。
“好牧人當為羊群舍命,我是好牧人,我為羊群舍命。”
講經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困難的事,法利亞神父經常會對她講經,她在最初的時候驚訝于這個男人為什麼能把那麼長篇累牍的東西一字不落地背出來。
後來她想,也許這是他的某種堅持,堅持自己尚是清白和自由的。
他年少的時候,是不是也曾在這樣氣宇恢弘的教堂中,百米的玫瑰窗下,穿着嶄新的法衣,驕傲地宣講着主的福音。
就像她年少的時候,覺得自己會當上船長,會擁有所有夢想中的生活一樣。
她講經的語調很安靜并且緩慢,讓每個聽衆都能自然而然地沉浸其中,不排除有些人真的是來獲取心靈的平靜,還有些人,大概隻是為了見見這位小神父罷了。
對于上流社會來說,他們對一切莊嚴的東西都缺乏敬畏,不管是宗教,哲學還是正義,因為對他們來說,他們的權勢和财富足以将這些美好脆弱的東西全都碾碎的殘渣都不剩。
比起來這些,他們更樂意讨論股票,基金,以及新神父的容貌。
神父微微地笑了笑,合上了聖經。
“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她笑着說,“下面我會為大家分發聖餅并祈福。”
她伸出了一隻手,淡粉色的指尖拿起了一塊聖餐餅,遞給了第一個走上來的人。
她理所當然的身居高位,臉上帶着居高臨下的近乎于錘煉的笑容。
吃吧,罪人們,她在心裡想着,希望你們在末日到來的前一天都能依舊如此醉生夢死。
然後被拖進深淵與永恒的黑暗和恐懼為伴吧。
“丹格拉爾夫人?”神父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這是一個容貌精緻的貴婦,大概有四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依舊貌美如花,她穿着純白的裙子,頭上配了一朵純白的玫瑰花。
“您有空聆聽我的忏悔麼?”女人問道。
神父笑了笑,“當然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請稍等一下,我分發完聖餐。”她轉過了眼睛,看了看旁邊的籃子,示意裡面還剩的聖餅。
丹格拉爾夫人點了點頭,在一邊坐了下來。
神父帶着溫柔得體的笑容,分掉了最後一塊聖餐,她對着丹格拉爾夫人招了招手,走進了一邊的忏悔室。
巴黎聖母院的忏悔室和其他教堂的并沒有區别,都是一個小小的黑暗的隔間,裡面有一把硬木椅子,是給神父坐的,他們在裡面落座之後,鎖上擱闆門,這樣前來忏悔的信徒就可以坐在房間另一半的椅子裡暢所欲言。
不必面對天地,也不必面對任何人,就可以将内心的所有想法都說出來了。
布尼佐神父走了進去,丹格拉爾夫人聽到了落鎖的聲音,于是她走了進去,坐了下來。
“神父先生,我想向主忏悔。”她低聲說道,“忏悔我曾經犯下的罪過。”
“我有兩段婚姻。”她開始了她的叙述。
“無論哪一段,我都嫁給了一個富有的人,但是我也知道他們并不真正愛我,不過貪圖我這份财富,當然我很精明,隻從他們手中攫取金錢,擴大自己的錢包。”丹格拉爾夫人輕聲說道。
“您所做的沒有什麼錯。”神父悅耳的聲音從隔闆的另一端傳了過來,“畢竟他們也并非因為愛娶了您。”
“是的,”丹格拉爾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我感到了空虛。”
布尼佐神父的手指玩了玩眼鏡鍊。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埃德蒙想。
“所以我曾和一些,英俊的年輕人約會過。”她輕聲說,“發生了一些暧昧的關系。”
“在婚姻中雖然不該□□背叛對方,”神父的聲音傳了過來,“但是您所處的婚姻是悲哀的,我相信主會原諒您的。”
“但是我想并沒有。”丹格拉爾夫人輕聲說道,“近些年,我和我的丈夫,或者别人,也曾懷孕過。”
“但是無一例外,生下的都是死嬰。”她輕輕地說,雙手合十,近乎将頭埋進了胸口裡,“我想,我是被懲罰了吧。”
“我想,”神父的聲音溫和,仿佛金錘敲響的金鈴,“與其找一位神父,您不如去找一位醫生。”
“主是在降罪于我吧,神父先生。”丹格拉爾夫人說道,“我經常會夢見我每一個死去的孩子。”
“主會寬恕您的,您既然已經坦白了緣由,由衷地忏悔了您的罪過。”神父溫聲說道,“我想您可以去找一位醫生,看看身體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伸冤在我,我必回報。”神父的聲音如同上好的葡萄酒倒進金杯裡,清澈而純淨,“您既然已經忏悔了。”
“那麼這些事就無需在意了。”
“畢竟每個人都不可能脫離我們的世界而獨自存活,總是會多少犯下各種各樣的罪過,而仁慈的天父和救主終将包容一切和寬恕一切。”
丹格拉爾夫人怔住了。
她沉默了一會,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我會改日來拜謝您的。”她說道。
在她的身後,厚實的橡木門被推開了一道細細的縫隙,神父金色的眼睛薄涼地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融化在了大門燦爛的陽光之中。
天父和救主是仁慈的。
可惜我不是呢,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淡淡的弧度。
丹格拉爾夫人曾數度出軌,她想,雖然作為一名神父來說,這絕對是在違反職業道德,但是她的内心有一個推測。
按照丹格拉爾夫人的年紀,她想到了一個人。
德·維爾福檢察官生性風流,如果說她曾和不少上流社會的年輕人約會的話,是不是這個名單裡有可能有這個家夥呢。
“貝爾圖齊奧,”伯爵按了按鈴,“我記得我吩咐過你在巴黎同時為我找一套郊區别墅。”
“現在我聽說歐特伊别墅正在出售。”她舉着報紙,給他看上面的一條廣告,“你可以去走一趟嗎?”
“老爺,”貝爾圖齊奧說道,“我還有别的房源。”
“但是我覺得這個真的很棒啊,無論是面積還是地理位置,我都很喜歡。”她擡起手,在報紙上畫了個圈,“你沒有看過這套嗎?”
“還是說,它有什麼問題。”她從報紙上方擡起了眼睛,碎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的臉。
管家的喉結上下動了一下。
“老爺,這是一座兇宅。”他輕聲說。
“我沒聽說過唉。”女人眨了眨眼睛,“那麼這個主人就很過分了,這種事情居然沒有刊登。”
“你從你哪個朋友那裡,聽到說它是個兇宅的了。”她好奇的問。
貝爾圖齊奧捏着自己的衣角,捏了一會又放開。
“老爺,我在裡面殺了一個人。”他輕聲說。
“我開槍打了德·維爾福檢察官。”他說道。
“可是現在德·維爾福檢察官還活得好好的呢。”伯爵笑着說,“你怕不是做夢了。”
“因為他沒有死,所以我沒有被通緝,但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提這件事。”貝爾圖齊奧說道,“但是我知道,他當時在做一件事。”
“然後我從此就被可怕的詛咒纏上了,所以那座宅子,絕對是有問題的,該被詛咒的兇宅。”貝爾圖齊奧說道,他的聲音有幾分沙啞,明顯在回憶自己極其痛苦的過去。
伯爵擡起手,為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坐下來。
“需要藥物嗎?”她溫和的詢問道。
貝爾圖齊奧搖了搖頭,他臉色蒼白,握緊了茶杯。
“您為什麼一定要買那座别墅呢。”他喃喃重複着,“我真的被那座别墅詛咒了。”
伯爵放下了報紙,擡起手,敲了敲他的後背,讓他呼吸通順一些,“你可以繼續講了,貝爾圖齊奧先生,我并非有意引起你的什麼不好的回憶,但是我想你也許講出來會更好一些。”
“德·維爾福在活埋一個孩子。”貝爾圖齊奧捂住了自己的臉,“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那裡,為什麼要活埋一個孩子。”
“他是我的仇人,我的哥哥是他造成的冤案,所以我決定進行血親複仇。”
“我不知道他死了沒有,因為我從沒殺過人,我抓起他要埋的東西就逃跑,然後發現那不是什麼寶物,而是一個人類的嬰兒。”
“我那善良的嫂子決定收養他,然而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
“他因為要錢而燒死了我的嫂子,把他辛苦養大的養母。”他輕聲說,“然後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可能他就是來懲罰我的,詛咒我們的。”貝爾圖齊奧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臉色更加蒼白了,伯爵讓他喝了兩口熱茶。
“這樣啊。”女人輕輕地歎着氣。
“這不是你的錯,”她溫聲說道,“當法律的源頭被污染的時候,血親複仇必不可少。”
“我想若是有上帝的法庭,全能者也會判你無罪的。”
貝爾圖齊奧抓住了她的手,似乎感到了自己的失态,打算把手收回來,然而她隻是溫和而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