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繼續做一個好兒子好學生,但是李航其實也說得對。
過去的自己也是自己,他并不覺得可恥。
肖典威忙完自己的事情也回了家,跟陳茹一起在家裡陪女兒。
Lucas本以為在學校風平浪靜的一周,可回到家後莫名其妙地又被要求去祠堂。
還是保姆來通知他的。
他将東西拿上樓放好,準備下樓去祠堂。
肖楚從隔壁房間出來,悶悶地看了看對方,說:“有個姐姐來家裡找你……”
Lucas本想開口提前問個七八,但是他想了想,知道又如何呢?
幹脆笑着摸了摸肖楚的頭:“身體好點了嗎?”
“嗯,下周就能一起上學。”
“那就好。”
祠堂的責罵聲清晰而洪亮,在小别墅的中庭中回蕩。
縱使肖齊已經解釋了自己上周輕率的舉動,并為此道歉,肖典威仍然不依不饒地對他責問,要他将外面的人際關系在此刻全部交代清楚并且斷個幹淨。
肖齊彎腰将褲腿一寸寸折好翻到膝蓋,按照要求站在實木做的凳子上。
“我是不是有說過不許你再跟以前的人往來!”
“為什麼你不聽話!”
“你是不是想回去過以前的生活!”
布藝尺甩動發出的呼風緊跟着話語帶過。
其實就是以前他淺淺交往過的女孩,好奇跑上門打聽。她對在花園裡澆水的肖楚百般糾纏,言語污穢。
肖典威想起這事,更是可以多打罵幾句。
“你如果要跟這些人繼續往來,你就回去,别影響肖家和小楚。”
“敗壞家風,屢教不改!”
“長兄為父!做兄長一點也沒有做個榜樣!”
肖齊隻能說好說對,隻能道歉,隻能繃緊肌肉咬牙忍痛。
是他決定要重新開始人生的,是他上次答應不再和過去的人往來。
他隻是想找個雜貨鋪等開門,但是最後去虹姐那走一遭确實也是恣意妄為了。
說不清自己當時為什麼臨時起意去虹姐那,還跟所有人打招呼。
可能他想證明自己的過去還存在過,證明自己的過去并沒有不堪到要被任何人全盤否定,包括自己。
“看看你認識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啪……
“你還想做街頭混混,還是去牢裡被那些西方人欺負,還是打算一輩子蝸居在地下室!”
啪……
“那些人不學無術混日子苟且過活,在這個社會他們隻會變成渣子!”
啪……
“你去啊!做社會敗類,讓人看不起,做廢物,做渣子……”
肖楚就站在樓梯口看着肖齊。
Lucas一直沉默地受教忍耐,可就在他與肖楚目光交彙的時候,伸手擋下了本該擊打在小腿上的尺子。
“叔叔,别這麼說他們。”
自己的過去沒有那麼不堪,要是可以,他們也想努力的體面活下去。
肖典威愣了一下。
第一次遇到肖齊的反抗,尺子被緊緊地抓在他手上,抽不出來。
無憑無依的父權好似在已經長大的孩子面前變得脆弱,他更是覺得生氣。
自己苦口婆心地希望他洗心革面,他卻為那些人辯護。
“臭小子!”肖典威撒手,轉身去拿神台上的雞毛撣子。
雞毛撣子的柄更加細,上面包裹用竹片纏繞包裹着堅硬。
竹尺子打下去隻是火辣辣的疼,可是雞毛撣子這一下下去,怕是要留下疤痕。
“爸!”肖楚看清楚了爸爸手上的東西,急忙往下跑去,她在樓梯扶手探出了頭。“不要打他了!”
“你回去!”
“我不要!”
肖齊看着他們父女在那裡大呼小叫。
這是肖楚第一次對爸爸這麼大聲說話,她站在上面大喊,“你這是家暴!違反聯邦法律。”
肖典威怒極,他卻不可能用一樣的方法對在自己的寶貝女兒,甚至連大聲斥責都做不到。
“你再打他我就報911!”
他用力把手裡的東西摔在地上,他怒氣都對準了肖齊,命令他跪着便疾步進了書房。
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就要把房子震踏似的。
肖楚跑到Lucas身邊,看着已經跪好的他急道:“你幹嘛要給他打!”
“謝謝你……”
“不争氣的家夥!”肖楚恨其不争,轉身便跑上樓。進房間前還探出頭對他大喊:“我讨厭沒用的男人!”
可他現在就是一個沒用的人啊,在不斷彌補過去的缺憾的路上痛苦萬分,明知道應該與過去切割卻忍不住遇到困難時依賴過去的人希望找到一條退路。
明明自己沒有退路,應該毫不猶豫的往前。
他一直跪着,即使是晚飯時間也沒有人來叫他。
他很倔,也不知道是順從這荒唐的要求,還是不肯服軟。他一直在那裡,一動不動。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肖家氣氛森嚴,一片死寂。
吃飯前,陳茹又在卧室裡跟肖典威“讨論”孩子的教育問題。
說好的,兒子就是做父親的負責教育,但是陳茹舍不得白撿的兒子受苦,對于肖典威過于嚴苛的教育并不認同。
肖典威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看着她。他并不是沒有考慮過妻子的感受,也知道她對兒子的寵愛。但他覺得,這種時候的溫柔,隻會讓孩子未來的路更加坎坷。
“我明白你舍不得,我也不想這麼做。”他聲音低沉,“但有些事情,必須要趁早讓他明白。他已經16歲了,時間不多了。有些人情關系,不能再繼續了,否則會毀了他的前途。”
陳茹垂下眼簾,輕輕歎了一口氣。“你說得有道理,可是他那些關系也是以前身不由己。況且你這樣對他,他心裡會不會留下什麼陰影?他會不會不理解我們?”
肖典威的眉頭緊皺着,他的手輕輕握了握,仿佛在回憶剛剛的那一幕。
“我也不是因為他的人際關系讓我生氣,而且小楚雖然被騷擾了,但我也不至于因此打他。我隻是希望,他能早點懂得,哪些人對他真正重要,哪些人隻會拖他後腿。我們雖然身在異國,但是始終還是混迹在東亞圈子。人情關系就算我們想回避,也逃避不了,這個道理你明白的……”
“你是為了他好,我知道。”陳茹走近他,握住了他的手。“但我們還是要讓他明白,這一切并不是出于恨,而是因為愛。”
肖典威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教育肖齊不僅僅是為了幫助妻子幫助孩子,也是希望他以後可以在他們夫妻不在了之後能幫助小楚,如果反而招他怨恨肖家,反而得不償失。
他何嘗不明白。
可做父親的良苦用心,肖楚不能理解。
她臭着臉不跟爸爸說話,搞得肖典威更是在氣頭上。
隻有陳茹歎了口氣,作為家中的女人,在主卧和女兒的房間跑來跑去。
此時做父親的肯定拉不下臉了,她也不好下丈夫的權威,隻希望女兒能居中。
别墅裡陸續熄燈,就連住在一樓的保姆也從肖齊身上撇過眼,關祠堂的燈回了房間。
夜晚很安靜,肖齊不知如何收場,已經做好了明天被趕走的準備。
拖鞋擦地的沙沙聲響起,肖楚穿着睡裙,偷偷下樓看他。
“你還在這要跪多久?”
“等叔叔消氣叫我起來……你先睡吧。”
肖楚坐在他身旁,雙手抱着膝蓋道:“他們有那麼好嗎?”
“不好……”肖齊虛虛道,“叔叔說的對,他們不學無術,沒有前途,甚至連身份都沒有,以後大概率渾渾噩噩甚至作奸犯科過完一生。”
“你跟他們關系很好嗎?”
Lucas真的認真地思考了幾秒,才回道:“還好而已,可能是習慣了……過去一直在一起而已。”
肖楚側頭看他,他的眼神灼灼,毫無疲态。
他真的在反思,在自我檢讨。
她懷疑隻要爸爸不饒他,Lucas可以跪足三天,然後把爸爸氣得要死,最後真的被趕出門。
“你就放不下過去嗎?”
肖齊沉默了一會,隻回答道:“我想已經放下了。”
“哦——”肖楚窸窸窣窣,拿出一張東西遞到他面前。
“我媽覺得你媽媽說得不對。她覺得這樣隻會害了你,所以一直不願意把它給你。”
肖楚站起身,拱了拱手裡的信封,示意他看看。
“看看吧,爸媽今晚沒那麼早睡,你去道歉。”
肖楚為了方便他看得清楚,開了燈,然後上樓睡覺去了。
Lucas一眼就看出是媽媽的字,跟她的人一樣漂亮。
信封裡的東西被折成了兩份,一份是厚厚的三張紙,一份隻是薄薄的一張。
Lucas着急的展開那三張,她以為這是兩年前媽媽留給兒子的話,結果都是請求陳茹夫婦收養他的孩子。
信是寫給陳茹的,她講了朋友倆分開後她是如何一步步輪落風塵。
信中滿是卑微的後悔與不甘,是對姐妹有了一個好歸宿的羨慕。
自我貶損與後悔不甘的最後隻為了姐妹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收養她那個已經大了的可憐孩子。
Lucas不甘地哭泣,他那個陪伴了他14年的,樂觀溫柔的母親,在紙上成為了一個在欲望漩渦中自甘堕落的□□。
他急切地打開那張單薄的紙,上面隻給他留了兩句話。
“我的孩子,我希望你成為一個體面的人。
——在那之前,有很多困難,先學會低頭。
——被幫助不可恥,以後我們再加倍報答他。
——我隻能給你一個健康的身體,給你一個合法的身份。
“不要像媽媽一樣活得失敗。”
肖楚坐在門後翻書,她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個長久的寂靜中,隔壁發出關門的悶響,她才合上書關燈上床。
許是在家休息了一周,也許是熬過了困的時候。
肖楚睡不着。
她起身出門,去拿了一個藥箱,悄默聲地進了隔壁房間。
被子被裹成一個長長的“蛹”,肖楚看着枕頭上黑黑的腦袋趴着,小聲問:“睡着了嗎?”
“沒有……”
“腿疼嗎?”
沉默片刻,“……還好。”
肖楚爬上床,要掀開被子。
對方的手扯住,肖楚一句“我給你上藥”,他便乖巧地任由擺布。
小腿緊實的肌肉發燙,像是在跳動一般。
小腿背被塗成了大紅色,就像上次媽媽給他塗的手心一樣。
肖楚覺得顔色對了,很滿意,還輕輕地給他的小腿吹氣扇風降溫。
“看起來幹了!”肖楚打了一下他的屁股,使喚他換姿勢,“别趴着!待會枕頭把你悶死了。”
床上的人換了姿勢,背對着她。
肖楚幹脆躺下,拉他的被子給自己蓋上。
淡淡的肥皂香味還挺清爽,沒有她想象中男人的那股臭味。
Lucas腦子總算有些反應過來,他微微回頭:“你回房。”
肖楚在今天跟爸爸的第一次對抗中嘗到了甜頭,她故作倔強:“我不!我怕你死在我隔壁房,以後家裡鬧鬼。”
“……”Lucas轉過身,“幼稚!”
肖楚看着天花闆,陌生的房間她睡不着。
好在她睡覺是個安分的人,她無聊道:“還好不是手闆,不然你拿不了筆。”
“嗯……”
“你明天還在家吧?”
“嗯……”
“下周一起去學校?”
“嗯……”
“你……”
“睡覺!”
“哦————”
過了一會,身邊發出均勻而沉重的呼吸聲,肖楚也被呼吸聲催眠,也開始困得暈暈乎乎的了。
朦胧間隻聽到隔壁細微的哭泣聲,細聲喚着早已離開的夢中人:"媽……”
肖楚醒了,身旁的人墜入痛苦的夢境,而她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