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被人摁下去後,程遂終于忍不了了,高速的ETC都沒她這麼會卡。這還在教室呢,班主任就站上面,她要是對自己有意見,也不用這麼明目張膽地給他使絆子吧。
“有完沒完你。”他放輕聲音。
林沚甯這才意識到自己壓了他的後頸,就說撿紙團哪有這麼費勁,在下面呆了老半天都舍不得上來,原來問題出在自己這兒,她立馬松開手,騰出空間:“不好意思啊。”
程遂直起身,把紙團往桌上一放,活動了下脖頸:“也沒見你真不好意思。”
“但是你怎麼不說話。”
程遂摁脖子的手一頓,眼神問她,意思是怪我?
“怪許宥吧。他扔的。”林沚甯毫不猶豫地把人賣了。
“哎不是...”許宥本想狡辯,轉念一想,這他媽不是絕佳的表現機會嗎,他立了立根本沒有的立領的圓領,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是我扔的。你别怪她。有氣往我身上撒。”
程遂罵了聲“有病”,看他小動作不停,建議他:“實在不行針灸試試呢。”
“你總是不給兄弟面子。”
“已經夠厚了。”他把紙團扔進垃圾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說吧。什麼事。”
“放學後去不去超市?咱一起把軍訓要用的東西給買了呗。你說人女生,拎重物肯定不方便吧。”
不方便嗎?就沖林沚甯剛才拿拖把橫掃走廊走廊的勁兒,這不是方便得很?也就是許宥想顯擺自己,這才眼巴巴地跟過去。許宥就算了,他又不是那種到處開屏的人,人林沚甯都沒說什麼,他至于不分好賴地湊上去麼。
程遂翹着椅凳,一副不大樂意的樣子。
許宥以為沒戲,正想說他一人也行,結果他突然坐正,極不情願地問他:“哪個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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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隻有開學典禮這麼一件事,台上校領導講得慷慨激昂,吐沫亂飛,台下聽得昏昏欲睡,時不時地頓一下腦袋。
他說一句,學生們點一下頭,搞得校長以為自己的号召力有多強呢,下了台,還不忘跟其他老師說:“這屆學生不錯的。我說的話他們聽得進去。”
其他老師能說什麼,都職場的老油條了,油溫拿捏得恰到好處:“那是您說得好。換作别的老師,他們指定就聽困了。”
陳纾麥是當真睡了一覺,開學典禮足有兩個小時,禮堂裡開着冷氣,又是多功能座椅,這可比教室裡睡舒服多了。
校領導講了多久,她就睡了多久,一直到開學典禮結束,林沚甯喊她的時候,她還做春秋大美夢。
出了禮堂,熱氣撲面而來。
八月底的太陽還沒有見好就收的勢頭,陳纾麥的眼睛被糊了一層白霧,她拽着林沚甯的胳膊,盤算着一會兒要買的東西,給林沚甯一種好像隻要跟學習無關,她都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的錯覺,差點讓人忘了她成績并不差,在一班能排到中上遊的位置。
等眼鏡的霧氣散去了,陳纾麥才發現林沚甯心不在焉,她以為她跟自己一樣還沒醒神,伸手在她面前一晃:“你剛剛是不是也睡了一會兒?”
林沚甯:“沒啊。”
“怎麼可能,我中途醒的時候都看你都點頭了。”
“我就不能是在認真聽講嗎?”
别人點頭是因為困,林沚甯點頭是因為她真的挑了幾句聽了進去。
其實那年級主任講話還挺有意思的,他知道現在網絡發達,信息差小,你跟他們講高考有多重要,他們能給你舉一麻袋的反向例子來。
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另辟蹊徑地說高考不是人生最大的分水嶺,羊水才是,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羅馬,跟你們壓根不是一個賽道的。
這算是把下面的人惹惱了。
當他們強調高考有多重要,誰誰誰靠着自己逆天改命的時候,年級主任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
看看,這不服輸的勁兒不就上來了嗎。
林沚甯對此感觸挺深,她中學就讀于一個連普高率都很低的鄉鎮中學,曆來從這個學校出去的,最好也就市一中了,文中簡直就是金字塔頂端的存在,所以,在這裡,最難跨越的不是成績,而是認知局限。
因此當她去想别人不敢想的東西時,努力就成了别人眼裡滑稽的笑談。周圍都是刺耳的聲音,叫嚣着,拼命拽着她往下。
“學霸呀,又在學習。”
“不用喊她一起上廁所,萬一耽誤她上文中了怎麼辦?”
“什麼文中,人家的理想是清北。”
“考上清北又怎麼樣,該賣豬的還是去賣豬。”
“你懂什麼。那她可以在賣豬的時候說這可不是普通的豬,這是清北學生養出來的豬!”
他們大笑。
“别說了。萬一她考不上,不是白努力了。如果是我的話,我都要覺得丢死人了。”
一句接着一句,林沚甯差點淹沒在努力羞恥症的浪潮裡。
很多時候,她都看着那句“你必須十分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陷入沉思。
為什麼一定要看起來毫不費力?努力真的很羞恥嗎?
林沚甯也曾設想過同化自己,但一想到同化的代價是抛棄自己,她就覺得愚蠢至極。
看着自己遠高于平均分的成績,她逐漸明白一件事——
恥化永遠都是失敗者的手段。
每當他們無法在一件事上獲得成就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恥化它,讓你覺得這樣做是羞恥的,企圖給你綁上這樣那樣名為恥辱的秤砣,跟他們一起溺斃在荒寂的汪洋裡。
要不是“求生”欲望太強,她差點就因此“窒息”了。
被輪番嘲笑一陣後,林沚甯開始觸底反彈,每一科都奔着第一的成績去。有時候仍會聽見别人的議論,但她充耳不聞,我與我周旋久,甯作我。她把一句話刻在心裡:大膽去做,不要怕,沒有人在乎,就算有人在乎,人又算什麼東西。
我就是在學習,那又怎麼樣呢?大方展示自己的努力,直白地擺出自己的野心也是一件很酷的事嗎?
…
“他說什麼了?”思緒被打斷,陳纾麥開口問她:“我就聽到什麼山嶺不山嶺的。”
“他說的是分水嶺。”
“什麼嶺?沒聽說軍訓還要爬山拉練啊。”
“...”
陳纾麥急了,她最讨厭戶外運動,一聽還要拉練,整個人都蔫兒了下來。林沚甯耐着性子跟她解釋,解釋完,陳纾麥大松一口氣:“吓死我了。我就說怎麼可以在我睡着的時候發生這種塌天噩耗呢。差點就要去買登山鞋了你懂嗎?”
“你的思維發散強得可怕。”
陳纾麥把它當做是一句誇獎,又追着問林沚甯自己有沒有錯過關鍵的信息。
林沚甯挑了幾點跟她強調,從禮堂聊回教室,也算是打發時間。
到教室的時候,許宥和程遂還沒回來。陳纾麥跟許宥約了逛超市,程遂沒說去不去,但他最後問了一嘴,估摸着是要去的意思,陳纾麥在教室等人,林沚甯看了一眼時間,她記得虞姜英跟租客約了三點半,現在已經三點了,從學校過去,差不多剛好。
“我還有事。先走了。”她收拾好書包,單肩挎着。
陳纾麥縮回往窗戶外探的頭:“你路上小心哦。我們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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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遂和許宥回教室的時候,陳纾麥已經整好書包百無聊賴地翹腿凳等着了,看到許宥回來,她抱怨了一句:“怎麼這麼慢。”
“被年紀主任叫過去說了些話。”陳纾麥讓位置給他,許宥擠進去收拾東西。
“你們報道第一天就攤上事了?”
“能不能盼點好的?”他沖程遂揚了揚下巴:“主要是他之前拒絕了新生代表發言,路上碰到年紀主任,少不得被念叨幾句,我這人吧一向很仗義,他有事我在一旁陪着,我有事,他就不管我死活。你看吧,今天上午的時候我被他忽悠到辦公室自爆,他倒好,悶聲不響地回教室幫林沚甯擦玻璃。”
許宥一邊整東西,一邊向陳纾麥告狀,成為同桌後,兩人好像自動成為了同一陣營。
說起林沚甯,許宥突然意識到程遂旁邊少了一人,順口問了一句:“她已經走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