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來不及進屋的人卻倒了黴。
幾個販馬的客商,因舍不得外頭的馬兒,沒能第一時間躲進屋裡,鬼怪經過身邊時,這些人抱着頭,閉着眼,一味地裝死。
其中一個年輕客商卻經不住好奇,擡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可不得了,竟有一張臉緊貼在他面前。
那張臉也熟悉得很。
年輕客商仔細一看,不正是他自己的模樣?!
他“啊呀”一聲,兩眼一翻,徹底失去意識。
另一個“年輕客商”嘻嘻一笑,把臉一抹,回到衆鬼之中,原來竟是個畫皮鬼。
這些陰兵、鬼差,以及惡鬼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向馬尾巷,那裡正是小憐生前居住的地方。
先前在附近吹喜樂的喜事班子早已吓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沒命磕頭,班主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這橫死的小娘子變作了鬼物,還從地府回到了陽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貪圖王官人的财物,跑到這鬼女的靈堂外吹什麼喜樂。
壞了人家的靈堂,結下的是血海深仇,萬一鬼女發怒,把他們這些人一并帶下去可如何是好!
見衆多鬼怪逐漸走近,班主心一橫,磕頭忏悔道:“鬼娘娘,不幹我的事,是那王官人叫我來你的靈堂外吹喜樂的,你把他帶走,不要帶我!”
他以為自己在靈堂外吹喜樂的行為把鬼招來了,更以為人家是專門來報複他的。
鑼夫争先恐後道:“對,都怪那遭瘟的王官人,若不是他逼着我們,我們又怎會做這些事!”
鼓手也跟着喊冤:“他家大業大,我們怎麼敢得罪他,實在無可奈何才來的。”
在靈堂外放鞭炮的執事也紛紛推脫責任:“王官人叫我放的炮,說是要‘氣死那老婆子’,他不幹人事,是個畜生!”
王禮本人早已吓呆了,他做盡了歹事,卻從未想到有一天會直面自己害過的惡鬼。
衆鬼從他身邊經過,他想要跑,腿腳卻都軟了,哪裡跑得動。
好在這些鬼物并未理會他,唯獨那條口生獠牙,足踏烈焰,身形猶如一座小山的巨犬經過他身邊時,扭過頭來,沖他噴了一股惡氣。
王禮以為這條狗要把他活吃了,頓時失了禁,□□裡濕漉漉一片,滿是尿騷味兒。
也不知打哪兒生出的力氣,他跌跌撞撞爬起來,口裡瘋瘋癫癫地嚷着什麼,像個瘋子一般沒頭沒腦地亂跑。
小憐并未去追,一來是因為她如今還有正事要做,二來對方早晚要落到她手裡,不急于這一時。
王禮一跑,整條馬尾巷鴉雀無聲。
眼見得家門近在眼前,小憐竟有些近鄉情怯。
她在門外躊躇片刻,方才緩緩步入,見到院子裡的孟婆婆,輕輕喚了一聲:“阿婆。”
孟婆婆渾身一震,喃喃道:“我好像聽見小憐在叫我哩。”
此時崔文許,幾個前來祭拜的鄰居,以及幫忙守靈堂的小叫花都在院中。
鄰居聲音打着顫兒,說:“孟婆婆,你沒聽錯,你孫女從陰曹地府找……找回來了。”
孟婆婆聽了,雙手在空中亂舞,一聲聲叫道:“兒啊,你在哪裡。”
小憐上前握住孟婆婆的手,道:“阿婆,我在這裡。”
孟婆婆反複摸着孫女的手,又一寸寸撫過她的臉,忽然間老淚縱橫:“小憐,你身上摸着冷得很,你在陰司裡有沒有衣穿?”
小憐哪裡忍得住淚,泣道:“阿婆不要憂心,我在陰司裡萬事順心,蒙陰天子垂憐,命我做了幽冥使者,在陰世與陽間來往傳信,我這一趟便是來接你與崔判官的。”
孟婆婆聞言,便道:“孩兒啊,阿婆舍不得你,莫說陰曹地府,哪怕是無間地獄,阿婆也随你去。隻是崔判官是個好人,更是我們孟家的恩人,你看在阿婆面上,不要勾他的魂。”
小憐解釋道:“我不是要勾他的魂,而是你與崔判官本就是地府中的陰神,如今功德圓滿,應該回歸正位,陰天子特令我來迎接。”
孟婆婆問道:“果然如此?”
小憐道:“一字不假。”
她轉身看向崔文許,插燭也似拜了三拜,謝道:“崔判官,蒙你多番為我身後事奔走,又蒙你看顧我阿婆,此番你功德圓滿,我來接你回歸陰司,拜見天子。”
見到半空裡的鬼門關時,崔文許的唯物主義觀已搖搖欲墜,如今又見到衆多鬼差、陰兵、惡鬼,還有小憐這個活靈活現的幽冥使者,他的唯物主義觀徹底宣告崩塌。
崔文許艱難道:“這世上原來真有鬼物,也真有陰曹地府。”
小憐笑道:“你這個陰司判官也是真的,如今地府秩序重立,正需你這個判官執掌陰司律法,你可願回歸?”
崔文許為難道:“既是我的職責,本也不該推脫,然而我陽世裡還有父母要奉養,有小妹未發嫁,有一雙孩兒要養育,我若走了,我那娘子如何承擔得起這副重擔?”
小憐道:“崔判官莫要憂心,你做了陰神,一樣可以看顧陽世家人。”
聽她如此說,崔文許再無疑慮。
小憐往停在門闆上的屍身一指,那具傷痕累累的屍身便恢複如初,她“穿”上身子,竟又成了個活生生的人。
崔文許看得滿臉驚奇,暗暗想道:鬼神法力,果然玄妙。
旋即小憐朝着半空中的鬼門關拜了拜。
隻見鬼門關陰氣湧動,鬼火熾盛,深處竟現出一間飛檐鬥拱的天子殿,殿上點着引魄燈,挂着招魂幡,一白發天子身穿玄衣,頭戴十二旒冕鬼面冠,高居禦座之上。
那天子擡眼朝鬼門關外的陽世看來,谕旨天音遍傳宿州:“地府重立,鬼門再開,孟婆崔判,還不速速回歸正位,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