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雅眨了一下眼睛,顯得有些黯然:“朱塞佩和我是同鄉,此前對我多有照顧。閣下,請問他犯了什麼錯?”
伊戈聞言大感有趣,晃了晃頭:“你不知道?他裡應外合,聯絡了那邊那個獵人,合謀要殺掉我呢。”
“您在懷疑我也是同謀。”缇雅輕輕說。她原本就有副漂亮的皮囊,成為血族後肌膚缺乏血色,此刻更是蒼白到極點。再加上滿頭黑發,她安靜地垂眸站在那裡,渾然就是一尊大理石雕塑。
賞心悅目,卻也讓人想要推一推,看看她傾頹時是否會破碎。伊戈短暫地眯了一下眼睛。
“我也不想懷疑你,可是我親愛的,園丁知曉如何穿越花園、靠近宅邸,卻不可能獲知守衛的巡邏路線和排班。更重要的是——”
伊戈懶洋洋靠在桌沿,慘白的手指輕輕叩擊身後桌面,笑得眉眼彎彎,無害極了:“莊園那麼大,書房和藏書室都不止一間,獵人卻直奔這東書房翻窗進來。想來想去,除了前夜與我在一起的你以外,又有誰知道,我今天打算一直待在東書房處理歡愉始祖的爛攤子?”
缇雅沒說話,她從眼睫下擡眸看向伊戈,琥珀色的眼瞳顫了顫,流露出些微懇求。
血族大公隻是溫柔地笑,仿佛有無限的耐心和信心,願意聽她解釋這難以解釋的巧合。
缇雅咬住嘴唇,猛地側眸看了尤利娅一眼。後者悚然一驚,防備地雙臂環胸。
“您或許沒留意,但昨天早晨負責清掃的……是尤利娅那組。”
尤利娅駭然變色:“你!”
伊戈興味盎然的眼神便落到尤利娅身上:“是嗎?這麼說的話,也可能是你?”
被大公這麼盯着的人類,即便還在呼吸,也已經是個死人了。尤利娅咧開嘴,難看地一扯唇角:“難道你早就在懷疑我……?!”
“不,我對你們無聊的小把戲沒有興趣,我隻是想知道缇雅明知道你們會白用功,是否會好心提醒你們。”
尤利娅木然看向缇雅:“什麼……”
“告訴她,我還和你說了什麼。”伊戈笑得更燦爛了。
沒等到答案,大公歎息,輕柔的嗓音裡浮現危險的底色:“缇雅?”
缇雅失去表情,機械地吐字:“後來您又說,剛才那番話是說給門外的仆役聽的。您早就得到消息,有獵人妄圖混進莊園刺殺您。這些話您湊在我耳邊說,聲音很低,在門外聽不見。”
尤利娅瞪大眼睛,凍住般僵硬,而後她陡地一震,随後全身止不住地發起抖來:“你……你明知道這是個陷阱!你明知道,你這個……”
劈頭蓋臉砸過來的話罵得很難聽,缇雅盯着血泊裡獵人那無生機的手,一言不發。
“缇雅隻是做了正确的選擇。”伊戈下定論,語聲柔和而平靜。
絲質睡袍掠過缇雅身側,尤利娅的罵聲戛然而止。
而後又一聲軀體落地的悶響。
尤利娅也死了。
缇雅壓着視線一動不動。
“缇雅?”對人類而言過涼的吐息吹過她耳後敏感的皮膚。
她不作答不回頭。
伊戈輕笑:“生氣了。”
“很快莊園的人類都會知道,我為了保全自己,任由三個人枉死。原本即便對我懷有些微理解同情的人,這下對我也隻有憎惡。往後即便我有背叛您的心思,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幫助我,”缇雅終于看向大公,笑容慘然,“您這下滿意了嗎?”
黑發的吸血鬼伸手撫摸她的臉頰,而後是他留下過咬洞的頸側,指尖仿佛淬了萬般柔情。可直到缇雅背脊抵上書桌,直至吸血鬼的獠牙嬉戲似地用尖端勾勒她的心髒,伊戈也沒給出肯定的答案。
這位血族大公狡詐冷酷到極點,隻是這麼一個測試不足以讓他真正相信她。他大約更享受的是将她殘存的尊嚴一節節折斷摧毀的過程。
當初全家上下主仆隻有她活下來,也是因為即便面對滿地親人的屍體,她還顯得不夠絕望,還留有求活複仇的意志。
“即便跌坐在血海裡,你的火焰依舊在燃燒。”這是伊戈的說法。
缇雅閉上眼睛。
她現在依舊在燃燒。
“行動計劃保持不變。”朱塞佩的聲音灼燒着她的耳膜、她的腦海。吸血鬼不會出沒的正午時分,面對花園的回廊柱子兩端,缇雅和尤利娅在一頭,魁梧沉穩的青年在另一頭。
“消息洩露了,獵人内部有吸血鬼的線人。你也說,那老怪物恐怕早就鎖定了我和朱塞佩。一樣要死,至少要留下你這把刀。”
缇雅立刻懂了,咬牙不語。尤利娅死死捏住她的手,狠命掐她的掌心。
“你搶走的那片面包我不要你還了,你就當叛徒當到底。”
發汗的皮膚冷而黏膩,是死者的觸碰,還是吸血鬼毒牙中的麻痹素催出不存在的濕潤情意。
缇雅仰起頭喘息,盯着近在咫尺的冷白脖頸。
尤利娅來自前日的鬼魂還在低語:
“但總有一天,你必須替我們、替這裡所有人殺了伊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