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幹幹淨淨,莫說冷冽殺意,就是時常環繞的劍意也不存,平和之中,卻又湧動着一種古怪的晦澀,如同遮上一層灰沉的面紗那般看不清楚。
與裴輕俠記憶裡截然不同。
——沈刀月。
雖然早就有所猜測,可是在看到眼前之人,裴輕俠還是忍不住蹙眉。
瘋子!
眼前是沈刀月,卻又不完全是沈刀月。怨不得尋寶鼠拼了命也要從最深處逃出來,原是這裡寄居着沈刀月的一魂!
如何不懼?
三魂七魄乃是人之根本,有别于妖魔的存在。縱使沈刀月尊為魔祖,卻也不可能摒棄自己人身之根,而天魂主意識,更是三魂裡最重要的一魂。
識得天魂,便如識得沈刀月本尊。
他居然将這樣重要的一魂輕輕抛卻在古鏡,長至千年,而三族四荒怕是無一人知曉!
如何不瘋!
“心裡罵我?”
最先開口的,居然是沈刀月。
他随意地在裂開的墓碑前坐下,倚靠着半邊碎石屈起一條膝蓋,濃黑的眸子注視着裴輕俠,淡然如同從前每一次碰面。
好像千年流逝的時間,從不曾出現一般。
“不罵你罵誰?”裴輕俠閑閑說道,還瞪了他一眼,“在我的地盤上攪得風生水起,你倒是好有本事。”
方才霍磊他們所看的内容确實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隻是九真一假。
有一處不對勁。
當年裴輕俠和沈刀月确實聯手斬殺了大妖蠍女,然兩人身負重傷,可沒有那麼幹脆利落地離開。
最終避入了附近的隐秘居所。
彼時兩人相看兩厭,除了交流劍術和對弈下棋的時候,基本上不說話。
小二的屍體,也是他們出來後幫着收屍的。裴輕俠至今都惦念他那一手廚藝,可惜妖魔當道,總有這般命薄緣淺的人。
修改記憶的人不會是裴輕俠,那自然隻會是沈刀月。
沈刀月:“你還記得多少?”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裴輕俠立刻就明白他在問什麼。
“不如先說說,你是何時将你的天魂丢到古鏡裡?”
這個節點好生古怪,古怪到了裴輕俠心裡升起一種毛毛的感覺。
沈刀月:“清風劍閣決意在霧池山開山立派後,古鏡重回穆懷瑾手中前。”
他回答得非常流暢,仿佛在心裡曾經編排過千八百遍這樣的回答。
裴輕俠心裡那種古怪的感覺更明顯了,難道是相隔千年,這崽種突然會說話了,開竅了,不膈應人了?
沈刀月答得極快,裴輕俠反而有淡淡失落,“……基本都記得,除了我是怎麼死的。”沒滋沒味。
這人眼光還是那麼毒辣,剛與裴輕俠碰面,就覺察到他記憶不全。
裴輕俠自墓中醒來,耗費時日離開墓室,而至清風劍閣,一共花費了他一十八日的時間。在這一十八日内,他将自己全部的記憶都一一檢查過,最終發覺自己唯獨忘記了死前種種。
他什麼時候死,為何而死,這起因、經過、結果,在裴輕俠的記憶裡全然不存。
隻聞呼呼衣袂風聲,裴輕俠掌刀砍在沈刀月探來的手腕上,另一種手反握住手指,動作間摸到光滑細膩的掌心,他不先覺這暧昧的相觸,反倒冷下臉來,“你放棄你的劍道了?”
迫于姿勢,他們兩人靠得比之前還要近了些。近到裴輕俠幾乎能看清楚他纖長濃密的睫毛。
沈刀月那種俊美,是鋒芒畢露的利刃。像刀劍,美則美矣,更易傷人。
他深邃眉骨下流露出不加任何掩飾的淡淡笑意,隻是笑意裡還藏了點别的東西,“此間種種詭異,然你最想問的卻是我是否棄了劍道?”
裴輕俠臉上的僞裝在沈刀月出現時早就悄然褪去,他長得好看,不帶任何表情時總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淡漠,再被夜色朦胧了幾分,便顯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然呢?”
他眼神微微發暗,淺而淡薄的嗓音說着仿如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
“問,殺了我的人是不是你?還是問,你為何要背棄人族?”
如此瘋癫,如此古怪,如此偏執。
長足的停頓後,沈刀月低語。
“你可知,虛鏡一直在勾連着内外。”
牛頭不對馬嘴。
忽而明了過來個中含義,裴輕俠的眼睛猛地睜得又大又圓。
沈刀月終是笑了。
裴輕俠:……
“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