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白之涿跪坐在地,嘔出了一灘黑血來,原本還算正常的狀态漸無,此時的他形同枯槁,已呈油盡燈枯之态了。
“師兄,”林起意盤腿而坐道:“我想要一個解釋。”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白之涿回答道:“喬道為有心要占據所有的靈地,攬斷世間修士盡為己用,遲早為世所不容,歸蘊宗有此下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歸蘊宗在多遷幾次地,那麼其他宗門、其他仙門、其他修士還修煉個什麼勁,都不用修煉了,都修西北風去吧。
歸蘊宗甚至還把弟子們的性命綁死在上,每一名弟子都不得不同歸蘊宗共存亡,這樣子的宗門本就不該存留。
而且還想攬斷世間的修士盡為己用,這一點更是可誅可滅。
這其中的道理林起意自然也可以明白,而讓他不明白的是,既然遲早都是要死的,為什麼白之涿要提前殺了那些同門師弟。
白之涿指了指不遠處還在昏迷當中的少年,“為了救他。”
“若是讓他們說出去的話,喬道為他們還會坐以待斃嗎?”
“若是讓他們知道了我要救他出去,那麼謊言就會不攻自破,他們會善罷甘休嗎?”
是的。
白之涿對所有人都撒了謊。
對面困局無論是誰都不會坐以待斃的,蝼蟻還尚且要掙紮一下,喬道為自然也不會例外,肯定會想盡辦法自救。
而白之涿就借着這一點,抛出了那所謂的“一線生機”,迫使喬道為他們在護宗陣法與祭出靈力之間二選一。
他們當然會選擇祭靈,因為不祭的後果隻能是啟用護宗陣法,到時候他們全部都得死。
但如果隻是祭靈的話,他們隻要還有命在,那麼大可以從頭來過,靈力沒了還可以在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一線生機什麼的,隻不過是謊話罷了。
隻是為了讓喬道為他們信以為真,然後在讓歸蘊宗的這一幹人等自願獻出靈力而已。
林起意道:“歸蘊宗的護宗陣法,隻有歸蘊宗的弟子沾過,所以為防萬一,你還騙了喬道為,讓他獻靈給了另外一個陣法,他現在的修為估計也隻剩下三層左右了吧。”
白之涿騙了他們。
甚至騙了所有人。
白之涿道:“歸蘊宗必亡局勢已成,沒了就沒了吧,為道義而生,為道義而死,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林起意看着他,蹙眉問道:“所以,就為了換來他,就要犧牲掉這麼多的人?”
為了這麼一個人,就要犧牲掉整個歸蘊宗,以及十餘名疏妄宗的自家弟子,沒死的那些弟子也幾乎皆變成了廢人。
三百多人啊,就為了換他?
白之涿沒有否認。
林起意接着問道:“那然後呢?把他救出去之後呢?”
白之涿的目光放空了一瞬,“我也不清楚,我的任務隻是救他,其餘的一概不知。”
“……”
林起意明白了,原來白之涿也隻不過是計劃當中的一環而已,連他也不知道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難怪那幾人可以入得了疏妄宗,明明品行不端,心術不正,卻還是得已入内門,原來是早有預謀,為的就是最後把他們推出去換人。
但他不相信他們宗主會有這等的謀斷與果決,他們宗主向來閑散慣了,看上去并無心計城府,這背後說不定另有其人在操控。
白之涿道:“你不該來的。”
林起意無奈道:“我也不知道這裡面的水會有這麼深啊。”
他以為就隻是援助而已,所以才會偷偷跑來歸蘊宗想幫一把的,誰能想到會扯出這些來?
他如今一樣身處局中,那老頭要是得知了他的死訊,也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麼樣……
正午時分,晴天豔陽。
暮言卿蜷縮在軟榻上抖得厲害,從醒過來到現在他還是有些神志不清,連着手上的傷口也被包的敷衍至極。
依稀可得見,他掌心之中還冒着縷縷黑氣,陰寒濕氣由傷口處漫入,現下暮言卿的一整條手臂已經失去了知覺了。
不幸中的萬幸,緊要關頭時要不是白之涿及時把他給弄了回來,他就真的要死在兀戌地界裡面了。
白之涿面帶愧疚的說道:“有可能真的是陣法出現了問題,我也沒料到兀戌的魔君會親自前來,你的傷口,我也沒辦法幫你治好,實在抱歉。”
暮言卿稍微清醒了一些,轉眸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随即緩慢地搖了搖頭,表示白之涿不用道歉。
“或許就是命該如此吧……”
畢竟他們誰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也就隻能怪自己倒黴了。
宿鬼想弄死他們就好比如大象踩死螞蟻一般的輕而易舉,他們目前也隻不過是在負隅頑抗罷了。
經此一番,暮言卿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強者為尊,他現在隻要一閉眼,腦子裡就全是宿鬼那微笑着的模樣。
他突然間覺得,其實和歸蘊宗一起死也挺不錯的,總比落到冥淵中人的手裡生不如死的強。
白之涿因再一次的負傷,面上的蒼白之色已然是顯而易見的了,他緩緩說道:“六境中人快來了,現在隻有護宗陣法可以抵擋一時了。”
暮言卿道:“你的意思是?”
白之涿解釋道:“喬道為還想着求和,不願動用靈陣,而我如今已成了廢人,隻能讓你來了。”
暮言卿緘默了半刻,才垂眸嗯了一聲。
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因為他也不認為冥淵六境會讓步,畢竟要讓的話早就讓了,又何需要等到現在呢?
無論是于歸蘊宗而言,亦或是于他們而言,命不過皆如蝼蟻,哪怕是奮起反抗,也隻不過是徒勞的無用之舉而已……
與其任人折磨,到時候生不如死,倒不如爽快一點,幹脆先行自我了斷了。
白之涿走至窗邊,雙眸直直地望着不遠處的山脈,蒼白無力的說道:“這些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不是死在陣法下,就是死在六境中人的手裡。”
“不會有區别的。”
暮言卿抿唇沉默了。
活着似乎像成了某種奢侈品一樣,哪怕是如此的破釜沉舟也依然換不來,最後卻還是要落得個自身都活不了的結局……
站在屋旁的林起意垂了眸。
白之涿還怕他們不肯就死,還要打算在推波助瀾,這是鐵了心的想讓歸蘊宗徹底覆滅幹淨。
到底是什麼人在布局?
到底是誰在利用他們?
暮言卿的右手在度被靈力所把控,以着先前同樣的方式在面前畫着。
這啟動的方法隻需要按照原先的陣法再重新照畫一遍即可,并沒有什麼複雜的流程,幾乎不耗用靈力。
轟隆隆!
一聲驚雷乍響,暮言卿被吓到了,故而手腕一抖,于是便畫錯了一個符紋。
白之涿:“……”
暮言卿摸了一下鼻端,尴尬的問道:“好像畫錯了一個,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吧?”
“問題不大。”白之涿接着道:“一會兒此陣可能會直接炸毀而已。”
暮言卿:“……”
直接炸毀?
這樣還叫問題不大?
虛空中的陣紋快速虛幻且擴大,直至完全地消散開來,歸蘊宗的護宗陣法就此啟動。
白之涿吐了口血出來,澀聲道:“如此一來倒也省事不少,待會趁此陣炸毀,試着尋機離開此地吧,我會想辦法拖延一些時間。”
這句話是對暮言卿說的,也是對林起意說的。
林起意卻是搖了搖腦袋,毅然決然的轉身離去,縱然明知結局必死也毫不畏懼。
他幼時漂泊無依,是師尊帶他入宗,也是師尊引他入道,也是師尊教導他要以除魔為己任。
逃生的幾率太低了,他甯可殊死一搏。
以身詢道,死得其所。
雖死,不悔。
對此,白之涿了然一笑,不愧是濯遠真人的親傳弟子,骨子裡盡是氣節,而竹焚不毀其節。
白之涿回過身,臉上挂着釋然的微笑,他對着少年說道:“努力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活下去……”
“……”
活?
怎麼活?
無論他的施契者是陣法還是那些弟子,一但施契者先死了,或者先沒有了,那麼他這個被施契者也同樣難逃一死。
要怎麼活?
待暮言卿回神後,地面上隻留下了一灘血迹,已然是在無白之涿的身影了。
暮言卿迅速翻身下榻,站在了與之相同的位置上,扶着窗欄向遠處眺望而去。
黑壓壓的雲層正朝着此方地界襲卷而來,轉瞬便籠罩在了整片上空,本該晴朗的天氣,在短瞬之間便已是烏雲密布。
陣法已開,歸蘊宗的外圍出現了一層白色結界,屏障上似乎還浮動着若隐若現的陣紋。
暮言卿想起方才白之涿說的話,而後想都沒想的就走出了屋子,他準備偷偷的去陣法邊緣,這樣一會兒好跑。
但他也不打算再往樹多的地方去了,因為昨天晚上他嘗到的教訓已經夠深刻的了。
所以,暮言卿在歸蘊宗内一路躲躲藏藏,貓着身子靠牆小心翼翼地移動着,那進程慢的已然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一處拐角旁,暮言卿探頭探腦的,正側着身子往外看去,這時他的衣擺被大力扯了扯。
“救我……”
暮言卿轉頭看去,隻見自己的衣角被一雙枯老的手給抓住了,那名弟子匍匐在地上,面容枯黃猙獰,七竅更是流血不止。
“救救我……”
“……”
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耳畔啪的一聲,他的衣衫下擺一松,那人生息全無。
就這樣……
一條生命就這樣輕易的消逝了。
親眼目睹了如此的一幕,暮言卿的腦袋一時間都被茫然給填滿了,直接就愣在了原地,久久都沒能夠緩過勁來。
半響過後,暮言卿顫抖着深呼氣了一口,将心底那些泛起的酸澀情緒壓了下去。
“呵……”
輕微的笑音自上空傳來,暮言卿一下子就不敢在有動作了,旋即貼牆貼得更緊了些,生怕自己又會被發現。
半盞茶左右,沒有在聽到聲音後,暮言卿方才敢擡眸去看。
曆經過身體重塑,還有了一點末微的靈力,現如今暮言卿的視力是極好的,自然也就看到了在同一方向,半空中所出現的兩道身影。
其中一男子身着着暗紫衣袍,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血色的鳳眸,面容陰柔而邪魅,他那鳳眸饒有興緻的打量着下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