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言卿在度醒來後,不覺呆愣了許久,體内的各處還泛着輕微的疼痛,半響後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沒能弄清楚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季雲斐見他醒了便從一旁走來,他蹲下身子,關切的問道:“可覺得有什麼不适的地方?”
暮言卿呆呆的沒回話。
季雲斐又問道:“你怎麼了?”
意識逐漸脫離混沌,暮言卿擡眸看向季雲斐,似乎還是有些迷糊,口中呐呐的回道:“我,我沒事,沒事……”
季雲斐繼續道:“你一連昏了好幾日,現下身體感覺如何?”
暮言卿垂眸答道:“我沒有事的,我感覺也沒有什麼問題。”
然後季雲斐道:“在過兩日就能出去了。”
暮言卿呆呆的點了點腦袋,又望着虛空茫然了好的一會兒。
漸漸的暮言卿才緩覺到自己的手裡面好像抓着什麼東西,他低頭一看,自己的手指正死死地抓着一隻手臂,指尖已經陷入到了皮肉下。
暮言卿連忙收了手,隻見指縫裡全是血絲,而那條小臂上清晰可見的留了幾個月牙印,青紫之中還帶有着血迹。
順着這隻手一路看去,暮言卿就看到了另外一隻放在了自己腰間上的手,溫暖的熱度自下方傳來。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他差點整個都趴在了一名男子的懷裡?!
有了這個認知,暮言卿腦子裡瞬間就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身體随之也泛起了抵觸來,甚至還有了想吐的感覺。
暮言卿縮了縮腹腔,擡起手捂住了唇。
季雲斐皺眉問道:“怎麼了,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沒有沒有……”
暮言卿邊說邊拿開了那人的手,似逃離一般的離開了該男子的身邊。
這一切還得歸功于宿鬼,事到如今,面對這種身體的強烈條件反射,他依舊是沒有一點的辦法。
無比熟悉的血腥味湧入了鼻腔,其中有别人的,亦有暮言卿自己的。
暮言卿想起了昏過去的前一幕,他聽到了宋刈的聲音,而之前自己所救的那名男子,則是替他抗下了宋刈的偷襲。
陸歸泯靠在岩壁上,身上穿着的衣物四處皆都被劃破了,原本還能瞧出些顔色的衣袍,現如今已被鮮血染得無一絲淨處。
黑發有稍許的淩亂,濃密的睫毛覆蓋住了雙眸,落下的那兩小片陰影更加顯得陸歸泯臉色蒼白,他渾身上下都透着病弱之感。
須臾後,暮言卿問道:“師兄,他的傷勢怎麼樣了?傷得是不是很嚴重?”
季雲斐道:“暫時并無大礙,不過傷得也挺嚴重的,斷了幾根肋骨,失血過多,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至少得要修養上幾個月才能痊愈。”
這人因他而傷,若是再丢下不管的話,那多多少少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暮言卿接着問道:“那幾個弟子呢?”
季雲斐緩緩坐回了原位,“已經被我跟謝晟闫解決掉了。”
暮言卿又道:“那宋刈也死了麼?”
季雲斐答道:“當時并沒有看到他在場。”
暮言卿深覺無語,沒料到宋刈還真的在福地裡面。
應該是在同一時間線,他找到了季雲斐與謝晟闫,而宋刈同樣也找到了他,先前他感覺到的視線應當就是宋刈。
上回交手宋刈落敗,所以這次宋刈就不明着來了,而是選擇了一路尾随,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時機,最後再守到他趁其不備之時來要他的命。
暮言卿心緒百轉千回。
隻要宋刈還在一天,他就得提心吊膽一天,但依眼下的這副情形看來,若要想解決掉這個問題,恐怕是沒有這麼容易的。
微歎一氣後,暮言卿也尋了一處位置坐下,垂下眸時便看到了自己所穿的衣物上也有着許多血迹,胸口前的衣襟更是,大片的殷紅都已經凝固了。
這修仙界并無什麼儲物袋一說,修者外出曆練一般都隻帶些銀錢,更甚者就隻背一把劍,因為東西太多是無法攜帶的。
他也隻帶了一些會用得到的物品,隻能等到出了這天寰福地之後再去找身衣服更換了。
如此想着,暮言卿便移開了目光,而後望了一圈周圍,卻發現這裡隻剩下了季雲斐一人。
見此,季雲斐解釋道:“謝晟闫他還需繼續曆練,在臨行之前,宗主特意交代過,此行他的修為必需要有所提升。”
暮言卿道:“那師兄你不一起去嗎?”
季雲斐搖首道:“季家曆代皆是以修醫為主,修為隻是次要的,在者,謝晟闫一日下來的閑暇之餘不過就幾個時辰,若真是像他那樣,那得有多累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這個道理暮言卿自然也是明白的,修者雖然說可以不用睡覺,但依舊如此這般的努力,倒是讓人不得不欽歎了。
“欲達高峰,必忍其痛。”季雲斐幽幽歎了一氣,“他人口中所謂的天之驕子,無外乎不過就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苦修罷了。”
暮言卿道:“這樣數十年如一日的修煉,不免過于枯燥無味。”
需知,修者的壽命是很長的,活個一兩百年根本就不是問題,如此日以繼夜的苦修,感覺與身困牢籠無異。
“閑不容息啊……”
季雲斐道:“他們不單單是為了自己而争,更是為了身後之人……”
“在者,求仙問道的人如同過江之鲫,其中不乏就有天資具佳的存在,何況内門之中天資傑出的亦不在少數,若是想要從中脫穎而出,光靠資質撐持是不夠的。”
暮言卿在雲幽的這些月,各類的八卦也是聽了不少的,他雖然不是内門弟子,但内門弟子的事情,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點的。
在一衆内門弟子當中,天資與謝晟闫相差無幾的還真有不少。
謝晟闫雖是身為世家弟子,但他拜入雲幽時的年紀不過也才十來歲而已,身上也無半點世家弟子原該有的矜貴在。
謝晟闫自從入了雲幽以來,除去一些必要的事情之外,一有空餘的時間他都是在自己鑽研,每日的修煉幾乎從不懈怠,甚至可以說是在日夜不停歇的修習了。
季雲斐笑着說道:“仙盟大會不日也要再一次的召開,榜單的名次又得要重新更替了,有時我倒也想去争上一争,奈何啊……”
聞此一言,暮言卿會心一笑。
奈何沉迷于修醫,難以自拔了。
不用想都能知道,季雲斐絕大多數的精力肯定都是用來研究藥材與醫術了,對于修煉之事,應該是順其自然的。
暮言卿問道:“那這一屆難水爻月的仙盟大會,師兄是不是會去參加?”
季雲斐輕輕颔首,随後話語一轉又說道:“你答應了蘇時要去仙盟大會,你該不會也是想要參與吧?”
暮言卿搖了搖頭,這屆的仙盟大會他還是選擇旁觀比較好。
季雲斐贊同道:“你如今的身體狀況也不太适合參與在其中。”
暮言卿回道:“聽聞難水爻月在四宗之間有着汲盛仙域的美名,我有些好奇,所以就想去看一看,順便也去湊個熱鬧。”
四仙宗在修仙界都是各有美名,浮夷和雲天闌他已經看過了,這次的仙盟大會是最後一屆,反正他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去難水爻月看一看。
難水爻月也是位處于極東海域,其難尋的程度不亞于訃皈海境。
不過,離仙盟大會召開的日子也不遠了,就在明年的秋夏交接之季,到那時自會有難水爻月的靈舟專程接送。
而難水爻月的宗主廿秉寒,據說到現在也依然還在閉關,不過仙盟大會該怎麼召辦還是怎麼召辦,宗主既然不在,自然就會由仙君代為處理宗内的一切事物。
仙盟大會上亦是如此,宗主若是不能到場的話,也可以由仙君代為前往,在雲天闌的仙盟大會上,四宗就隻有兩位宗主在,上清淩與難水爻月兩宗皆是派遣了仙君前去。
上清淩依他看是沒有機會了,上清淩整個宗外皆設有禁制,内外的道路就隻有一條千層階,此階在平日裡唯有本宗的弟子才可通行。
對于具體的細節,他也不太了解,但在修士之間都流傳着這麼一句話:無言獨上清淩。
那條千層階上,有着上清淩宗主魏曷親手所布下的禁制,這禁制也隻會在衆大的場合下才有可能撤除,列如仙盟大會或是召收弟子。
可惜的是,上清淩的仙盟大會以及召收弟子,早就已經過了。
季雲斐淡笑着細說道:“其實汲盛仙域指的是難水爻月内的一處特殊地界,那裡面的一花一木皆是廿宗主親自挑選而種的,其中還有一處頤玥雲榭。”
“最值得一說的是這處地界長年受着靈力的滋養,因此裡面的花草可以保持在最佳的模樣,可惜一直無人得見。”
暮言卿聽着有些吃驚。
無論是修為多高的修士,靈力也會有耗完的時候,滋養一處地界所要消耗的靈力相比于巫傩一事的血祭靈陣,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季雲斐繼續說道:“不少修士在知曉後都吃驚不已,也因為難水爻月地界的靈力較為濃郁,其所在之地更是難尋,弟子們就有枝添葉,久而久之的,難水爻月便有了汲盛仙域的美稱。”
暮言卿道:“原來是這樣。”
季雲斐颔首。
然後,暮言卿習慣性的伸手,打算拿出東西來解饞一下,卻看到了自己的手上盡是早已幹枯發黑了的血迹。
暮言卿又看了看另外的一隻手,布帶上同樣滿是血,而且還有些微微發硬了,那他臉上的布帶估計也是一樣的情況了。
他袋子裡的布帶,幾乎全用在了那人的身上,眼下就隻好暫時先這樣了,他臉上的帶子絕對是不能解下來的。
那日茶樓裡面的人太多了,他又沒有遮掩,還頂替了宗主夫人的這個頭銜,這件事他也不清楚浮夷的那些弟子是不是已經對外滿天說了。
對于季雲斐的話,他也隻是給了一個模糊的回答,畢竟他還是有點怕會被季雲斐給認出來。
哪怕就算是已經被識破了,他也要咬死不承認這件事,有關于宿鬼的事情,他不想在有任何的牽扯了。
季雲斐道:“你……”
暮言卿:“……”
别問,别問。
千萬别問。
暮言卿不由心底一慌,當即就站了起來,截過話頭說道:“煩請師兄照顧一下此人,在天寰福地出口開啟的時候幫忙先把他給帶出去。”
季雲斐挑眉問道:“你這是想要去哪?”
暮言卿向外走了幾步,猶豫着說道:“有一些事……還沒有了結……”
季雲斐坐着不動,“站住,謝晟闫離開時已在外下了結界,你是出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