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陸歸泯放下書,解釋道:“我隻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我自己沒注意到,一不小心沒留神就把書給拿反了。”
暮言卿不以為然的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沒事沒事。”
“那個……”緊接着,陸歸泯有些躊躇的說道:“我方才沒留意,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談話,抱歉……”
這下子輪到暮言卿有點尴尬了。
他不放心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這種事怎麼着都算得上是作弊了,本來就不是很光彩,如今還讓陸歸泯給聽到了,簡直就是丢人至極。
“你、你都聽到了啊?”
陸歸泯保證道:“我也隻聽到了一點,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暮言卿語帶歉意,“讓你聽到這些,倒也怪不好意思的,那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陸歸泯語調平淡柔和,“我聽你的。”
但暮言卿還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随後,陸歸泯寬慰道:“你不開心是因為她說了些什麼嗎,雖然我不太了解全貌,但阿卿可以多想想其他會讓你覺得開心的事情。”
暮言卿回道:“她倒也沒有說什麼,就是可能有點聽不進去我說的話,不過,這隻是小問題而已。”
陸歸泯聲線溫柔了起來,聽着悅耳極了,“若是這樣的話,想來就算是說的在多,大概也是無用的,畢竟有時候人隻願聽到自己想聽的,既如此,那就不必在去過多的在意了。”
暮言卿點了點頭,心裡很是認同。
她好說歹說的,可虞珊都聽不進去,那他還說個什麼勁,不如趁早閉嘴。
反正寒軒堂的簽,他是不會去抽的,雖然目的相同,但事情的本質終歸不一樣。
至于那些謠言,他想從根源上去杜絕,隻要他以後不再和謝晟闫見面,那這些謠言久而久之的也就會自動平息下去了。
這樣一來,兩方就都不用在為難了。
陸歸泯唇畔的笑容清淺,他将書本拿正後便垂下了眼斂,又繼續看了起來。
看書時,忌擾。
暮言卿自然也不會去打擾,他則在腦袋裡回想着方才陸歸泯口中所說的,會讓自己覺得開心的其他事。
半響過去,在一番回想之下,暮言情覺得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太少了些,不過他的心情已經好了很多了。
書閣内的氛圍靜谧,四周充斥着書籍獨有的香味,耳畔僅有書頁偶爾翻動的聲響,時光悠然靜好。
暮言卿也無事可做,單手支在矮案上撐着腦袋發呆,心裡覺得無聊得緊,久之竟還生出了幾分身處于兀戌書閣的感覺。
有時他不願意長待在寝殿裡,所以就會常常去那間書閣裡面待着,不會有其他的閑雜人等,他也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煩心事。
在這種舒适的環境下,心中的雜念被摒除,種種思緒得到了片刻的松懈。
因此還沒過多久,倦意就襲卷了上來,暮言卿漸漸開始泛起了迷糊,眼睑不斷的開開阖阖着。
陸歸泯擡眸看了一眼,轉而便又垂下了眸,心裡并無半分要出聲的意向。
果然,不着片刻的功夫,眼前的少年就放棄了抵抗,身子伏在了矮案上,腦袋側枕在臂間,意識漸漸被倦意淹沒了過去。
聽着那逐步均勻的吐息,看着少年毫無防備的在自己面前睡了過去,陸歸泯唇迹泛起了一絲溫和的淺笑來。
暮言情烏睫低阖着,碎發淩散的垂落于額間與臉側,後束着的青絲盡數散落到了一旁,使其看上去異常的乖巧極了。
隻要稍稍退讓了這麼一小步,即是滋養惡念的最佳溫床,那些見不得光的念頭開始了肆意瘋長,深入骨髓的本性亦是無可遏制地蔓延了開來。
可即便如此,陸歸泯面上也不曾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異樣來,他的目光虔誠而專注,眉目之間滿是極盡的缱绻柔情。
阿卿……
陸歸泯輕輕放下了手裡拿着的書,伸手将少年額前的發絲理順。
“是她惹阿卿不開心了,對麼?”
在話語落下後,陸歸泯微微附過身去,極至珍惜般的在少年的額發間留下了一吻,随後才眷戀不已的退回到了原位。
“阿卿……”
陸歸泯重拾起了那個稱呼,但卻是将聲線壓得極低,聲音近乎是輕不可聞,好似已有某種物體破殼而出了。
所以,在竭力地壓制着,盡可能的隐忍着。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着阿卿的……”
隻不過——
那些人的存在都太過于礙眼了,他們就不應該再出現于阿卿的視線之内,阿卿的身側隻留他一人就足夠了。
在給他一些時日,在給他多一些的時間,介時,那些多餘的人就該退場了,就不會在有外人來打擾他們了。
微弱的光線探進書閣内,為書案上趴着的人兒覆上了一層柔光,少年依然在乖巧的熟睡着,對此外的一切全然無覺。
玉輪懸挂至枝頭,月色清冷散淡,書閣内亮着盞盞暖燈。
暮言卿逐漸從混沌中醒來,耳畔書頁翻動的聲響輕微,那雙純淨的眼眸随而睜了開,下意識地便尋聲看去。
入目是修長的手指控着書脊,陸歸泯輕抿着唇瓣,漂亮的眉眼微垂,專注的看着手裡的書籍,燈盞的暖光加附,更顯得他清透出塵。
怎生是用好看二字形容得了的。
似是察覺到了暮言卿的視線,陸歸泯微微擡起了頭,而後他唇角輕輕一勾,展露出了一個極溫和的笑容來。
“阿卿睡醒了嗎?”
暮言卿模糊的應道:“嗯……”
一股淡雅的香味混着藥味傳入鼻尖,暮言卿收起了臉上的微愣,起身低頭便看到了自己身上多出了一件外袍。
暮言卿頓時一驚道:“你怎麼把你自己的衣服給脫下來了?”
陸歸泯的身體還在恢複階段,他自己怎麼能這麼不小心的就睡了過去,還害得陸歸泯把外袍脫給了他,應該是他來照顧陸歸泯才對的啊。
是他的錯,他有罪。
陸歸泯溫柔含笑道:“沒事的阿卿,我不冷。”
陸歸泯雖然說了沒事,但他的唇色卻是很淡的狀态,暮言卿撐起手探過身,用另一隻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涼的。
下一秒,暮言卿立即就把衣服還給了陸歸泯,“你怎麼都不早一點叫醒我,你要是在染病了怎麼辦?”
陸歸泯道:“不會有事的,不用擔心。”
暮言卿根本不聽,“快快快,你快穿上,我們趕緊回去。”
等陸歸泯穿好了外袍,暮言卿即刻就拉着他的手往外走,陸歸泯則是乖乖地跟在後方,眼裡自始至終都充斥着笑意。
肌膚相貼,冰涼傳來,在加上時不時吹來的冷風,暮言卿心裡都快要悔死了,恨不得給自己來上一耳光。
等回到了庭院内的房間,暮言卿找出新的被褥就給陸歸泯加了上去,在陸歸泯那無奈的目光中把他給蓋了個嚴嚴實實的。
然後,暮言卿重複着每天一回的煎藥,看陸歸泯喝完藥後又探了探他的體溫,還好已經開始在回暖了。
見他喝完後就沒了其他的動作,暮言卿問道:“我給你的那些蜜餞,你全都吃完了嗎?”
陸歸泯笑了一下,說道:“沒有,我隻吃了一些,酸酸甜甜的,我很喜歡。”
對此暮言卿也有同感,酸甜口的食物生津開胃,去苦去澀,他也很喜歡,特别是蜜餞果脯一類的。
“那明天晚上我在去多買一些回來。”
陸歸泯眉眼微動,“我跟你一起去……”
猜到了他下語想要說的是什麼,暮言卿直接打斷道:“不行,你不能跟我一起去,你就待在這裡。”
他們兩人,一弱,一廢。
陸歸泯絕對不能跟他一起去,如果半路上宋刈又殺了出來,如若宋刈在故技重施一回,那他們估計都是難逃一死了。
“好吧。”在被拒絕後,陸歸泯的語調裡隐約藏有着幾分落寞。
暮言卿平和了一下語氣道:“我自己去比較好一點,其他的還是等你身體養好了在說吧。”
陸歸泯微微輕應道:“好,聽阿卿的。”
暮言卿拿過那本重複讀完的清心經道:“我繼續讀給你聽,你快睡吧。”
陸歸泯輕問道:“可以換嗎?”
“書嗎?可以。”暮言卿轉而就翻出了自己默寫的那本《無量壽經》。
“……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往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
陸歸泯:“…………”
——獨生獨死,獨往獨來。
——道路不同,會見無期。
不亞于是殺人誅心之言了。
陸歸泯後悔開這個口了,但又不好在度改口,隻能硬生生的聽下去。
燈燭晃動,耳邊是語調柔和的輕讀聲,陸歸泯偷偷看了暮言卿一眼又一眼,想伸手碰碰卻是不敢,最終輕輕阖上了雙眸。
那幾句話一直回蕩在耳邊,似是在批命定局,包括他的所作所為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他,這一切不過是他自我畫就而出的假象罷了。
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
可……
倘若能這樣一直下去就好了……
哪怕這一切都是他以手段騙取而來的,也總比什麼都沒有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