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又似悲似憫。
彼時,季雲斐還不知道自己窺見的是為仙者的三分顔。
待到後來,他為此付出了殘痛的代價後,從那以後他便再也不敢直視其容了。
漸漸的,季雲斐似是想要說什麼,“你……”
暮言卿知道他想說什麼,不過自己也隻能夠以沉默相對,畢竟話重複多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雖然隻剩下一年左右的時間了,但他一向是沒什麼追求,比較随遇而安的人,所以無論怎麼樣都能有活法。
明白暮言卿的意思,季雲斐便止了意頭。
他道:“罷了罷了,我還是不說了,說多了也是讨人厭。”
暮言卿道:“師兄多慮了,隻是說的在多,也改變不了什麼的。”
在以前他見證過許多的生離死别,這是幾乎每天都在重複上演的一幕,即便是焚香禱告,求神拜佛,同樣阻擋不了死亡的來臨,終将被埋葬于黃土之下。
他也會是這其中之一,沒什麼特别之處,所以沒必要去過度的執着于此。
當生則生,當死則死。
暮言卿原還想着讓季雲斐在去看一看陸歸泯的身體,但想到陸歸泯不喜歡給别人添麻煩,此念頭也就作罷了。
一番交談過後,暮言卿便同季雲斐道了别,見已至下午,他順道還出宗了一趟。
這次卻意外的順利,沒有在遇到宋刈找茬了,暮言卿買回了三袋蜜餞,還有兩袋糕點與酥餅。
庭院内,霞光映照。
但暮言卿卻停步在了庭院外,一時間心底生出了怯意與愧疚,所以就沒敢直接進去。
怯的是陸歸泯的話無法證僞,以及他在心裡所做出來的那個假設。
福地之行,魚龍混雜,情況并無絕對,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更難以完整的理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具體如何。
其實,要試真僞的方法也不是沒有,借用凄斷就是一個方法,要是凄斷沒有傷害陸歸泯,或是不排斥陸歸泯,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但,要是相斥的話,陸歸泯又會因為凄斷而危及性命,死在自己的試探之下,那麼他就等于是在恩将仇報了。
而他的愧在于,陸歸泯多次舍身救他,卻還要被他與季雲斐抱有懷疑,他背地裡議了事非不說,表面上還要裝作風輕雲淡的模樣。
兩知。
兩心寒。
有時被救過的人倒打一耙才是最讓人寒心的,人性裡的良知也會随之被逐漸消磨掉。
先前喝入的茶水開始反出了澀意,萬千思慮劃過心頭,暮言卿手中的紙簍被他攥出了折痕。
蘇時說過,宿鬼閉關不出了。
而蘇時是一根筋的性子,不像是會說謊的人,所以宿鬼應該是真的閉關不出了。
在沒有實質性的證據,并且沒有找到宋刈之前,他不能憑借主觀去臆斷,此等泯滅良知的念頭應當扼殺。
暮言卿心中有了計較,兀自咽下了苦意,調整好情緒,确保不會洩露一絲一毫後,方才提步走入了院内。
就見陸歸泯低坐于窗下,目光遠遠的看向天際,窗旁的光束反投而入,他其身皆被籠罩上了一層淺柔的微光。
輾轉幾經,暮言卿輕聲問道:“在看什麼?”
陸歸泯輕唔了一聲,眸光微微一動道:“我在想,會不會有雨。”
“應該會吧,初春總歸是要下一場雨的。”暮言卿提着東西進屋,然後将手中的幾個紙袋擱在了桌上。
陸歸泯的羽睫顫了顫,似是在憂思發愁。
“倒是你——”暮言卿緩緩走近,彎下腰擡手探向,“坐在窗口處吹風,不怕染病嗎?”
陸歸泯眉眼微擡,任由着他觸碰自己,“不冷的,我也隻是一時無聊,想着阿卿應過會早去早回便等了等。”
其實他在從阿卿離去的那一刻起就在等,左等右等,等了不知有多久,可是一算才一兩個時辰而已,卻好似是過了幾度春秋般。
一經分離,方知難熬。
好在阿卿也沒有夜不歸宿。
探額的手收回,确認陸歸泯沒有染病後,暮言卿轉手将窗給關上,擋住了吹來的冷風,“那也不應該待在風口處。”
陸歸泯享受着關懷與溫情,不在選擇作妖,乖乖的回到了軟榻上。
而後,暮言卿先挑了一袋糕點給他,“你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看了看紙簍上的折皺,陸歸泯故作不知的打開,紙袋裡頭裝着一塊塊白色的方糕,他又将其拆開一看。
“魚茸方糕?”
陸歸泯擡眸一笑,溫和而無害,他的眸中盡是暖色,“謝謝。”
暮言卿心間一痛,以笑掩飾,盡量讓自己顯得态度如常,“你先吃,我去給你拿藥。”
陸歸泯唇口微張,緩緩咬下方糕的一角。
沒能從阿卿的眸中窺見一絲的試探,這一局,還是他的勝算比較大,看來阿卿的私心裡也還是偏向于他的這邊。
凡事都不能操之過急,循序漸進才是騙取阿卿心軟信任的最好方法,他們還有半年的時間,不怕阿卿不上當。
幾盞茶過去,夜色漸深。
陸歸泯蹙着眉頭喝下了最後的一口藥,不過似乎是被嗆到了,他垂首咳了起來。
“咳咳咳……”
“怎麼了嗎?”暮言卿放下書,連忙湊過去幫他順着氣,“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在他的誘導下,暮言卿已然靠近了,不過他整張臉都被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隻徒留下了一雙滿是關切之色的眸子,而現下在這雙眼裡隻有他一人留存其中。
陸歸泯咳了幾聲後體力不支,如弱柳扶風一般的栽倒進了暮言卿的懷中。
“沒事,隻是不小心被嗆到了。”
暮言卿松了一口氣,“吓死我了。”
陸歸泯靠在他懷裡,又小小聲的說道:“藥有一些苦,喝得心口有點悶。”
“啊?”
陸歸泯微喘着氣,有力無氣的回道:“我緩一緩就好了,阿卿不用擔心。”
暮言卿被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了,最後隻能繼續幫他順着氣,“下次别喝這麼急。”
陸歸泯低低的應了一聲,而在暮言卿看不到的地方,他垂低的眸中皆是盈盈笑意,唇邊也溢出了些許的輕笑來。
陸歸泯沒在做出什麼逾舉的行為了,他靠在暮言卿的懷裡安安分分地吃着魚茸方糕。
一時兩相無言,靜聽窗外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