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的偏殿内,宿鬼指骨抵在眉心處,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他那一向溫和的眼眸裡難得多了一絲煩躁。
若是換作在兀戌,哪會有這麼多的事,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與阿卿親近,甚至可以時時刻刻抱着阿卿,還可以碰一碰他的阿卿……
見事務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宿鬼才揉着眉心離開了偏殿,等回到庭院裡時,他一眼便看到了涼亭間那仍然在熟睡着的少年。
暮言卿雙眸輕阖,面容恬靜乖巧,隻不過臉頰下枕着的手腕因受到了擠壓的原故,指尖因此供血不足而泛了微青。
宿鬼靜看了小一會兒,便走近将暮言卿扶到了懷裡,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轉而輕輕地揉着他的那隻手。
仔細數來已過了很多日了,阿卿怎麼還是如此的嗜睡,好在他回來得還不算太晚,要不然準會受涼的。
宿鬼把暮言卿抱回到屋内,而後沿坐在榻邊,凝視着榻上人兒的眸光缱绻又熾熱,涼如冷玉的手指輕壓了壓那唇瓣。
“阿卿?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暮言卿唇間哼了一聲,意識半夢半醒。
“阿卿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嗎?”
在花彌女嬰融體的期間,其實是不需要吃食來裹腹的,但宿鬼看着這副迷糊模樣的乖兔子,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去逗一逗。
暮言卿蹙起秀眉,拍開了在唇上搗亂的手指,而後翻了一個身,選擇背對着那作惡之人。
宿鬼眼眸含笑,微微附身湊到暮言卿的耳畔,并不打算就此放過。
“阿卿……”
暮言卿不耐煩地扯過暖被捂住腦袋,甕聲甕氣地随意說了個名出去。
“桂花糖糕。”
“好,那我不鬧阿卿了,阿卿先睡一會兒,等會兒在起來吃些東西。”
宿鬼拉下暖被重新給暮言卿蓋好,借着暮光又在旁側注視了良久,最後方才笑着起身離開。
時間漸漸靠近了夜晚,庭院外隐隐有一股霧氣彌漫了開來,地平面隐約之間還有縷縷黑絲在逐步地擴散着。
“阿卿……”
躺在床榻上的暮言卿眉眼一動,随之緩緩揭開了眼睑。
“阿卿……”
暮言卿眸中呈現出了一片茫然之色,尋着那道聲線就走到了内院外。
“阿卿到我這裡來……”
此時,前方的濃霧内伸出了一隻手,暮言卿聽話地朝着霧裡走去,在指尖快要搭上那手心之時,他突然被推了個踉跄,險些摔倒在地。
身側一道白影似風般掠過,直沖入了那片濃霧之中,隻得見在濃霧裡頭有兩道身影在不停地閃來躲去。
剛才的那一推,使得暮言卿眸中的茫然散去,随後他眼裡換上了疑惑。
奇怪,他不是在睡覺的嗎,他現在怎麼會在這裡,他又是怎麼出來的,為什麼他自己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暮言卿遲鈍地眨了眨眼睛,想要深想探究,不成想腦袋卻是一痛,他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牆壁,感覺還是有點蒙。
“阿卿跟我走吧……”
聽到霧裡傳出的溫柔聲調,暮言卿驚訝的睜大了雙眸,如果他沒有聽錯的話,這個聲音分明是宿鬼的!
濃霧分散開來,正悄然接近着暮言卿的身側,眼看着就快要碰到時,怎料卻被一道靈力狠狠地給打散了。
茫然中的暮言卿隻覺腰身一緊,瞬息間被一道強力蠻橫地擄奪至了某人懷裡,清幽的檀香味頃刻便充斥了整個鼻腔。
暮言卿抓着宿鬼的衣袖,木讷的仰頭望了望,心裡隻覺得更懵了,“你怎麼……”
那道聲音跟宿鬼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了,這是什麼情況,是有兩個宿鬼嗎?
宿鬼将少年往懷裡按了按,随即安撫性的拍着他的背脊,聽似平和的聲線下卻深藏着一絲顫抖與後怕。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
暮言卿:“……?”
怎麼感覺有事的是宿鬼他自己?
看着霧裡的那道暗影,宿鬼薄唇輕抿,眸光微微發寒,緊接着濃霧内便傳出了一聲悶哼。
無端而來的濃霧緩緩散去,原地隻剩下了一名白衣男子,熙無提着長劍下跪在地,略微垂首,等候着處罰。
“屬下辦事不利,方才在情急之下還冒犯了大人,還請君上責罰。”
宿鬼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先回兀戌吧。”
熙無道:“是。”
平複下來之後,宿鬼眸底依舊微冷,還是把少年緊緊的箍在懷裡,不讓其有半絲掙紮的可能性,似乎是在确認此人的存在一般。
到底是他疏忽大意了,這種結界是可以攔住阿卿,但卻未必能夠攔得住其他有靈力的修者。
差點……
差點阿卿就被帶走了……
暮言卿難受的悶哼了一聲,他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腰也快要被勒斷了,自救般的移手拽了下宿鬼的袖子。
宿鬼松了些手勁,在低眸之時卻看到了那雙踩在地上的雪白赤足,當即就皺了眉,然後将少年輕輕抱起。
不過片刻,少年就被放坐在了屋内的床榻上,宿鬼接着蹲下身,修長的指節握住了他的腳踝,下一秒他竟不惜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那腳掌上的灰塵。
衣料每每擦過一處,眼前瑩潔的肌膚便會微紅一處,這雙雪足可謂是嬌嫩異常,宿鬼不得不又放輕了些力道。
“方才阿卿有沒有被吓到?”
暮言卿抿着唇并未作答。
他隻是盯了一會兒那逐漸沾上了灰塵的袖子,上面繡着的天青竹紋也被弄髒了……
“…………”
随後,暮言卿不自然的轉移了注意力,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腳上,腳踝被如此這般的把控着,他怎麼看怎麼覺得怪異。
于是乎暮言卿動了動,不自在的想要把腳縮回來。
但這類似抗拒的舉動,反成了牽動情緒的引線,宿鬼的眸色徹底陰沉了下去,心底那壓制了許久的暴虐幾近瀕臨爆發。
他才輕輕碰了碰,阿哥便這般的不樂意了嗎?
午時在偏殿裡,宿鬼看着水鏡内浮現出來的少年,靜靜地看着少年眸中那露出的微小希翼,以及在多次談話間顯露而出的絕美笑顔。
很好看的笑容。
但卻不是給他的……
為什麼那不是給他的呢……
對着一名弟子都能夠和顔悅色,耐心相對,對着他卻連多說一句都極不情願,連一個笑容也極為的吝啬施舍。
隻要一想到那抹笑靥不是面對着自己的,他就不可自控得想要将阿卿徹徹底底的掌控在内,讓阿卿不在有一絲一毫見到外人的可能性。
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修煉,與他人交談這麼多,想從中了解到什麼事情,心裡又在打着一些什麼如意算盤,當真以為他會猜不出嗎?
就這麼想要逃離他,竟不惜将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寄托在莫須有的事物上,不得不說,他的阿卿還真是很天真呢。
同時也很讓他生氣……
明明他已經同阿卿說過很多次了,但阿卿就是不長記性,甚至都不曾有放在心上過。
“為什麼呢?”宿鬼道:“阿卿。”
自是不可能得到回應的自問,宿鬼繼續默默低語着,“阿卿,我有些不高興了,該怎麼辦……”
“阿卿為什麼獨獨就對我沒有好臉色?”
“阿卿……”
宿鬼一把将少年直接扯入懷中,雙手牢牢地箍着他的腰,臉頰埋在少年的脖頸處,反複不斷的喊着阿卿,訴說着自己的情緒。
為什麼就不能安分一點?
為什麼總是要惹他生氣呢?
他都這般低下了,卻還是不願與他說上一句話,哪怕是一絲半點的回應也沒有……
暮言卿無動于衷,甚至是一字不言。
宿鬼在倏忽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略微松手了些,随後他拿出了那份已經買好了的桂花糖糕,打開後取了一塊遞到了暮言卿的唇邊。
“阿卿喜歡的桂花糖糕我買回來了,阿卿就消消氣,别在不開心了,說說話好不好?”
宿鬼如同精神分裂了一般,固執的認為暮言卿隻是在生氣而已,他就隻是在鬧些小脾氣罷了,并不是出自本意,隻要消氣了就會如他所願般的理一理他了……
“……”
暮言卿眉心微皺,不明白宿鬼這又是在玩什麼把戲,過了一會兒便沉默的将頭給扭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