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時。
四五名穿着淺青色弟子服的弟子,抱着書冊正往藏書閣的方向走去,唯有最前方領頭的那位弟子袖邊是獨有的灰色。
修者的眼力極佳,五層的藏書閣又是浮夷較高的樓閣,因此,他們幾人輕而易舉便能看到那在藏書閣頂層回廊外的人。
隻見一名少年躺在貴妃椅上,淺藍色的衣袖随風輕動着,手腕似無骨一般的搭着椅邊,在淺色衣料的襯托下便連那一點露出的指間都顯得格外纖潔瑩白。
其人整個都沐浴在暖和的陽光之中,還有一本書籍蓋在了那人的面上,導緻他人看不清是何面貌。
“藏書閣五樓竟然有人!?”
浮夷的弟子衆所周知,書閣層數越高存放在内的典籍便越是珍貴,縱然是親傳弟子也隻能去到第四層,想要入第五層需得有宗主的容允才行,有時幾年也進不了一人。
随即一名弟子疑惑道:“那名少年是何人,我在宗内還從未見到過,是來宗拜訪的嗎?”
另一名弟子也是疑惑不解的說道:“怎麼還是個沒有修為的俗人?他是怎麼混進浮夷的?”
另外一弟子則是驚訝道:“他是不是睡着了?我的老天爺呀!既入了五樓,他是怎麼敢睡覺的啊!”
這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幾名弟子當即便仔細瞧去,确認了此人的确是睡着了過後,内心都非常的驚駭不已。
“這還得了?!!”
“拿、拿、拿此等珍藏的書籍遮陽睡覺!這是在暴殄天物啊!!!這簡直就是罪無可恕!!!”
暮言卿動了動,臉上的書幾近要搖搖欲墜了。
“啊啊啊!可千萬不要落下來啊!我的心它在滴血啊!”
為首的男子自始至終都是神色自若,他隻是冷聲道:“書閣地界,需噤聲。”
“是,師兄。”
随後其下的幾名弟子皆都沒了聲,但心裡邊卻依然在波濤湧動。
書冊就着風,順着屋檐,還是落了下去,沒了遮擋物,少年那清冷豔麗的容貌也随之露出,無論是眉眼還是其他,皆是極其的精緻好看。
暮言卿意識朦胧的睜開了眼,這豔陽照得他眼部十分的不舒服,故而不到片刻,眼尾便又忍不住溢出了些許晶瑩的淚珠來。
他臉上的書呢?
雖是冬季,但今日午時的陽光卻有點刺眼,況且昨晚還那樣子的哭過,雖然宿鬼已經用軟帕給他敷過了,但還是有點微疼。
暮言卿抹去淚水,從躺椅上起身,轉手擋了擋日光,然後查看了一圈周圍,也沒有看到那本書的影子。
為了能夠大面積的接觸到陽光,他就把躺椅移放得緊貼在了欄邊,想來那本書應該是掉下去了。
思及到此,随即暮言卿便轉身下樓去撿書了,也好在他已經提前問過那名老人家了。
這裡的每一本書籍上都施有獨特的禁制,是用于保護書籍不受到損壞,且除了進入之人,其他人是無法打開翻閱的,于是乎他也就放心的用來遮光睡覺了。
正在四樓修習的弟子,無意中看到有人自上樓走了下來,先是呆呆的眨了眨眼,之後那是一臉的懵啊,心裡自然亦是困惑不已。
這,這人誰啊?為什麼會從五樓下來?什麼時候五樓内竟是有人的?
暮言卿到達一樓時,卻意外看到了蘇時也在底樓。
“弟子見過夫人。”行過禮後,蘇時将書籍遞過去又道:“不知這是不是夫人所要尋的書。”
書閣底樓的弟子也多,這個稱呼一出,便有不少目光都一同打量了過來。
暮言卿:“……”
聽到蘇時喊他依舊還是這個稱呼,暮言卿真的已經快要無力吐槽了。
“就是這個,謝謝你了。”
暮言卿接過書就想轉身回去,錯睫之間卻看到了蘇時紅腫了的右手,他不由得微皺起了眉來,跟着便多問了一句。
“你的手怎麼了?”
蘇時連忙背過了手去,“弟子大意犯下了錯,所以便被罰來書閣抄書了。”
暮言卿遲疑了一瞬,随後繼續問道:“是誰罰你的。”
聞言,蘇時頓時就面露了難言之色。
暮言卿直截了當的說道:“是不是他罰你抄的。”
不是疑問,而是幾乎可以肯定,他的第一直覺在告訴他,這就是宿鬼罰的。
蘇時的手都已然腫成那副模樣了,這得是抄了有多久?是不是從那天起就開始在受罰了?
蘇時不好意思的說道:“原是弟子自己粗心大意,宗主他已經是從輕處罰了。”
“……”
果然是宿鬼。
暮言卿的臉色一點點難看了起來,這件事宿鬼怎麼能牽扯到無辜人的頭上……
看着自家夫人那逐漸慘白的神色,蘇時一時間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了。
夫人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方才被他手的模樣給吓着了嗎?
想來也對,夫人他這麼的溫柔心軟,宗主對夫人更是百般的呵護關愛,夫人定然是沒見過此等的處罰的,他早該把傷給藏好才對。
完了完了,那夫人他會不會覺得宗主嚴厲?自己是不是因此還給夫人留下了一個他們宗主不好的印象?
蘇時立即便解釋道:“夫人,您萬萬不可胡思亂想啊,宗主他真的已是從輕處罰了。”
“……”
蘇時斟酌着用詞道:“弟子聽說,浮夷的前任宗主處罰弟子就是将他們都關去一個很冷的地方,許多弟子被帶回來時皆已不省人事,之後更是足足修養了數月。”
蘇時心想,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那有了對比,不就更能顯出他們宗主的寬宏大量了嗎?
于是蘇時便接着說道:“弟子這點小傷休養上一日便能夠痊愈,夫人您别害怕,我們宗主他真的很好的。”
“……”
見着自家夫人的臉色是越來越差了,蘇時萬分擔憂的問道:“夫人您怎麼了,夫人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是不是身體不适,要不要弟子去請醫師過來看看。”
暮言卿不着痕迹地退後了一步,有些難堪的搖了搖頭,拒絕道:“不用……我沒事……”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蘇時究竟是因為什麼被罰的,這其中的原因,他自己再清楚不過的了,他不過就是同蘇時說了幾句話而已……
“你、你别在抄了,他那邊我會去說清楚的……”
暮言卿隻覺胃裡翻江倒海,說着說着眼前可看到的畫面晃動得更加厲害了起來,使得他愈發頭暈目眩,整個人都險些快要摔倒了。
蘇時一驚,連忙上前将暮言卿給及時扶住了,這才避免了摔倒在地的結果。
“夫人您怎麼了?!”
暮言卿兩耳空鳴,無法作答,眼前已經出現了重影,烈陽照在身上隻有徹骨的冰冷,身體終究還是不堪重負,意識最終也随之陷入了深淵。
原來,光也不一定會是暖的……
“蘇時你這一驚一乍的是要幹嘛,你是不是還想在多抄上幾日的書?”
此時的蘇時心急如焚,才管不了這麼多,當即就對外大喊道:“快快快!閣老快去找宗主啊!夫人他出大事了!!”
書閣底樓的大堂内,竹簾相隔的裡間,坐在裡頭的男子自然也聽到了喧嘩聲,他緩緩蹙起了眉頭來,放下了手中的書後又理了理衣袖,然後才起身走出查看。
“閣老已經去找宗主了,蘇時你也别太火急火燎的,書閣之内需得噤聲,你就别在這大呼小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