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暮言卿搖了搖腦袋。
宿鬼以為是受寒的原故,有點後悔放任少年出寝殿了,他柔聲道:“睡一覺應該就會好的,過兩日阿卿可能會覺得累,所以阿卿更該好好休息。”
确定是累,而不是疼嗎?
再過兩日他應該會疼的死去活來吧。
暮言卿被迫埋入宿鬼懷裡,呼吸間盡是陌生又熟悉的檀香味,他的心裡面有了一個很大膽的猜想。
宿鬼會不會一早就知道了江對晚有病在身,是需要有人給她換骨的,故而這幾年才會一直讓他養好身體,然後好拿來給江對晚換骨用?
這一瞬間,暮言卿細思極恐了。
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畢竟他的根骨是重塑過的,說不定還可以進行二次重塑,宿鬼不會是早有此想了吧?
如此一來,江對晚就不用死了,他再次重塑根骨,可不就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了嗎?
足夠以假亂真的僞裝,謙謙君子的假面,表現得越是溫柔體貼,再茶毒他人的時候就越是殘忍從容。
真可怕……
宿鬼把少年牢牢地困在臂彎内,所缺的空洞正在被慢慢的填補,幹涸畸形的心脈也漸漸被暖流充盈。
僅僅隻是一下,他便忘乎所以。
沒有過度的憎恨與抗拒,沒有言辭帶嘲或是惡語相向,還可以好聲好氣的同他交談很多,甚至還可以給他一點零星的回應。
或許阿卿也是有那麼一點喜歡他的……
就算不喜歡也沒事,反正他們就快要成親了,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耗,不愁不能夠夙願得償。
而阿卿又心軟成性,還有許多的弱點可以任他拿捏,隻要他籌謀得當,期間在不斷的加以哄騙。
一年、五年、十年……
終有一日謊言自會成真。
大抵是因為藥物的緣故,暮言卿再度醒過來之時,已然是到了第二日的清晨了。
暮言卿掀開紗帳,揚聲喊道:“芙煙。”
殿外候着的芙煙推開了殿門,詢問道:“大人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
暮言卿起榻穿衣,垂眸問道:“宿鬼呢?他現在再哪裡?”
芙煙回答道:“君上一早就出去了,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隻是不知道去了哪裡。”
天賜良機啊,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暮言卿又問道:“冬瓜呢?”
“芙煙這就去把冬瓜找來。”
暮言卿提步就朝着殿外走去,必須盡快把冬瓜找到,然後趁着宿鬼不在,抓住機會趕緊離開兀戌。
芙煙伸手拉住了他,“大人,大人,君上吩咐要您好好休息,不可外出吹風。”
暮言卿回道:“他不在。”
貌似是知曉了暮言卿想要做什麼,芙煙随即就松開了手,然後勸說道:“大人喝了藥在走吧,君上吩咐過的,大人醒了就一定要喝藥。”
暮言卿:“……”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他喝藥……
芙煙卻道:“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大人等一等。”
看到芙煙立即就去端藥了,暮言卿頗為無奈又有些緊張焦躁,不由自主地在殿門前來來回回的走着。
明明事到臨頭了,他卻生了害怕出來。
江對晚既已提出了想跟宿鬼結為道侶,想來宿鬼也會答應的吧,畢竟總有恩情在,而且江對晚也不會輕易退讓的。
宿鬼不在兀戌的話,那應該是在浮夷吧,成親的一切事宜也需要提前籌備好。
沒一會兒芙煙就回來了,她手裡端着藥,微喘着氣的說道:“還有些燙,放涼也不需要多久,要是可以的話,大人就在等一等,芙煙去把冬瓜找回來。”
“…………”
暮言卿看了這碗藥一瞬,換作以往他會覺得這藥很苦,拖拖拉拉的就是不肯喝,可跟現下相比卻不覺得了。
緊接着,暮言卿就端起了碗盞,幹淨利落的一口飲盡,而後便踏出了寝殿。
這大好的機會,他要是在不跑,估計過不了幾天他就半死不活的了,搞不好還會一命嗚呼,說不定明年他的墳頭草都要有一米高了。
換骨這事啊,宿鬼還是另請高明吧。
江對晚的性命,誰愛去救,那就讓誰去救,反正他是不願意舍己為人的。
暮言卿右手運起靈力,第一次自己嘗試着将靈力凝聚成筆,再反複三次過後,那隻藍白相間的細筆才得已聚現。
随後,暮言卿就跪在地面上畫着,每一筆的落下皆是對靈力的損耗。
隻有一次機會……
他隻有一次機會……
這個殘陣缺失的地方太多,雖然他在腦子裡已經推演過了無數次,但也無異于是在紙上談兵,他依舊沒有把握可以一次性成功。
如果失敗了,宿鬼一但回來了,他根本就沒有把握可以瞞天過海,到那時候他就徹底完了。
所以,不成功便成仁。
要是成功了,咒契得以解開,那麼宿鬼前幾天布下的禁制就會如同虛設,根本就困不住他。
每個靈陣之間都存在着極其細微的差異,若不仔細去看是很難發現的,暮言卿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抛掉一切雜念,心無旁骛的落筆。
不能失誤,不能失誤,不能失誤。
暮言卿在心裡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此時他的臉色已然不複紅潤,細汗不停地從額頭上冒出,仍咬着牙畫完了最後的一筆。
在驟然間,飓風襲來。
暮言卿當即就被掀翻了出去,直接砸在了殿前的台階之上!
“咳咳!”
暮言卿背受重擊,手中聚起的靈筆也被撞得消散了開來,他緩緩撐起身子,平靜的等待着接下來的一切。
暮言卿的衣袖翻飛,風似厲刃般劃割在他的身軀之上,一刀接着一刀的淩遲其間,更加鑽心的痛楚則是來自于眉心處。
衣袍在幾息間便被劃出了數道口子,猩紅的血液流出,不到一會兒就被風吹的四處散落。
這就是想要自由的代價。
他得抗住,不能功虧一篑。
暮言卿疼得直打顫,臉龐上盡是血色,沒有一處是好的,刺眼的猩紅順其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下,在他的身下形成了血泊。
這時,芙煙抱着冬瓜回來了,看到暮言卿成了這副模樣,她焦急的大喊出聲,“大人!”
“别過來!”
話語方落,下一秒暮言卿被掀滾至了寝殿的門前,還磕在了上面。
胸膛的起伏微小,傷口反複的被割開,一部分已然是深可見骨的了,這在不長的過程當中,少年變成了一個血人。
雖然挺疼的,暮言卿還是撐起了地面坐起,之後胡亂抹了一把臉,盡管他連牙齒都在打着顫。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雙黑眸之中皆是笑意,看上去分明凄慘極了,可他卻一臉笑得很是開心。
看,他解脫了。
“大人……”芙煙把冬瓜放下,想要去扶起他,“您的臉……”
沒辦法,暮言卿現在的模樣實在太可怕了,面容可以說是慘不忍睹,比之千予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毀了個徹徹底底。
暮言卿自己爬了起來,“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麼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
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毀了又何妨?
這哪是什麼小傷啊,怎麼可能沒什麼事,芙煙看着看着就紅了眼眶。
“大人……”
“不用擔心。”
暮言卿用靈力将腳邊的冬瓜撥開,走到原來的地方再一次幻出筆來,與多年前差不多的靈陣在面前成型。
期間,暮言卿控制不住的捂嘴咳了幾聲,他又問了一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離開?”
芙煙憋回眼淚,回答道:“大人,芙煙是無法離開兀戌的。”
暮言卿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思考也變得極其困難,因此他也就沒有在問第三遍了,隻是對着冬瓜招了招手。
芙煙繼續道:“大人您等一會兒吧,我去拿藥來給您。”
暮言卿道:“不了。”
他害怕在不走的話,宿鬼一但回來,他就真的走不了了。
暮言卿話語一轉,“要是宿鬼遷怒你,你就拿江對晚出來說,或者就拿我來做威脅。”
“大人……”
小狐狸似是在嗚咽,這次沒有選擇撲上去,暮言卿彎下腰将它抱起,它那灰色的短毛也避免不了染上了血迹。
暮言卿抱着冬瓜踏入靈陣,不料冬瓜卻被靈陣給強行的分離了開來。
一道暗光随之跟入,暮言卿還來不及有所反應,靈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将他給吞沒了。
冬瓜被迫落了下來,隻能用那小爪子刨着暮言卿所消失的地方,嘴裡還在不停的嗚咽着。
宿鬼的長發有些微亂,貌似是風塵仆仆的趕回來的一般,他手裡還拿着一個精緻的錦盒。
血。
都是血。
宿鬼緊抿着唇就站在廊上,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與少年的慘白近乎是相差無幾,唇瓣卻豔紅異常,青衣下還隐隐透出了些血色。
好多好多的血……
滿地都是少年的血迹……
那般的猩紅奪目,這還是宿鬼第兩次覺得血色刺眼,甚至連強裝忽視都做不到,直刺得他眼睛發疼。
這些血迹好似是出在了己身,連心口處也在為其喊痛。
宿鬼眼前發黑,半響後才動了唇,聲線無比的幹澀沙啞,不複以往的柔緩溫然。
“阿卿他不要你了……”
阿卿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