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瓦上的殘雪已被掃盡,暮言卿掃了一圈周圍,走至了一處轉角站定,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虞珊搶了先。
“外門六堂之中,寒軒堂内的弟子大多都與我兄長熟識,等到了抽簽的那一日,你可不可以就單抽寒軒堂的簽軸。”
暮言情看着瓦上的餘雪,在緘默一息後問道:“抽簽的那方已經定下來了嗎?”
雲幽内所設立的學堂有六,每一堂的弟子大概有不下十數人,為了避免雜亂現象的出現,六堂便被平均分為了抽簽方與被抽簽方。
在正式比試的前一天,被抽簽方的三堂弟子的姓名都會被寫到簽軸上,最後在放入至各堂的簽筒裡面。
隻不過,離抽簽的日子不是還有好幾天的嗎?虞珊是怎麼知道已經定好了的?難道是他的消息跟不上了嗎?
虞珊回答道:“在幾日前就已經定下了,這個消息還是我兄長提前告知我的。”
暮言卿:“……”
原來是有獲取内部消息的渠道啊。
一陣寒風吹襲而來,暮言卿移眸抿唇,沉默了下來,他擡手扶上欄邊,目光一動不動地看着遠處。
遠山重疊綿延了數裡,縱然是還存有覆雪在上,但已有不少綠意隐現在了重巒之間,那是生機的重現。
自我意願和受人安排是有區别的。
哪怕他們所求的結果是一緻的,但那種被線提着往前走的感覺,沒有人喜歡得起來。
宿鬼把他拘禁控制在身邊将近五年,現在想來他都覺得心下難受,這種任人控制安排的生活他是一點都不想在重新體會了……
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明确過态度,虞珊語氣不由有些着急了,“你倒是給句準話呀!”
暮言卿在心裡斟酌了一瞬,而後緩緩說道:“抽簽的這件事,我可以自己決定,你不用插手。”
虞珊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面色頓時變得有些為難了,“為保萬一……你還是抽寒軒堂的簽吧……”
暮言卿卻覺得有些不對勁,轉眸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是寒軒堂的簽?”
“我、反正……”
虞珊避開其探知的目光,語氣半吞半吐的回答道:“反正你抽寒軒堂的簽會比較好,哪怕……哪怕你抽了其他的簽,結果不還是一樣的,既然如此,抽哪個不是抽……”
暮言卿一愣,繼而又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應該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虞珊默然了一會兒,抿了抿唇瓣才說道:“就是,就是無論你那日抽到的弟子是誰,我兄長那邊都會想辦法去安排的……”
暮言卿:“……”
好樣的。
很可以。
原來虞珊這邊已經全部都給他安排好了。
虞珊是不是被情愛給迷昏了頭了,一根筋的就是要幹涉這種事情,倘若一朝被揭發出來了,她不知道會遭受到宗門的嚴處嗎?
在者,他之前不是都已經跟她說過了嗎,他也是不想入内門的,為什麼虞珊就是聽不進去呢?
是不是不管他怎麼說,說了些什麼,解釋了什麼,其實都是跟虞珊在進行無效溝通?
暮言卿的思維忽而轉動了一瞬,這件事感覺在某種方面上似乎哪裡有點說不通,他有點不能明白虞珊的做法。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隻有外門弟子的課才會由内門中的弟子來任教,而内門弟子的課程卻隻能由真人或者長老來傳授。
若他還留在外門,那他就還是能夠見得到謝晟闫,避免不了要與之說幾句話,那虞珊看到後心裡面肯定又會不好受了。
若他入了内門的話,授課之人中就不會在有内門弟子了,親傳弟子的住處他也進不去。
那麼,也就意味着,他将在無任何的可能性會見到謝晟闫。
這兩種選擇立見高下。
如果選了其二,如此一來,對虞珊而言不是會更加有利嗎?
可,為什麼虞珊要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偏要把他留在外門呢,這裡面應該還有一些其他别的原因。
思及此處,暮言卿仔細的回想了一番,随之便想起了虞珊在天寰福地裡面說的那些話,左思右想過後,他猜測出來了一個結果。
應該是有什麼私心的吧。
虞珊應該是出于某種私心,所以才不想讓他進入内門之中的。
虞珊看着他沉默不語的模樣,有些忐忑不安的問道:“你,你怎麼不說話了?”
暮言卿移開目光,淡淡的反問道:“你想要我說什麼?”
虞珊依舊堅持勸說道:“你為什麼不答應啊,結果不都是一樣的嗎?”
“……”
在沉默了良久過後,暮言卿極輕的笑了一聲,“我好奇,你為什麼偏要我留在外門呢,到底是因為謝師兄的原因,還是就為了借此來平衡你的私心?”
此言一出,虞珊咬着唇瓣不回答了,目光也變得飄忽不定了起來。
是的。
她的确有平衡私心的成分在裡面,她進不去内門,那這人也得一樣留在外門,隻有這樣,她才會不這麼嫉妒。
暮言卿無聲歎息,頗為苦腦的伸手揉了下眉心,無奈的說道:“算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我在澄清一遍,信不信在你。”
而後,他語氣十分嚴肅的道:“謝師兄與我僅僅就隻是朋友的關系,在無其他。”
大抵是因為被戳穿了,虞珊的語氣也不在那般怯懦,反而底氣十足的質問道:“倘若真是像你說的這樣,那那些傳言呢?也都是假的嗎?難不成全都是無中生有的嗎?”
面對突來的問題,暮言卿一時間竟也不知該要從何處反駁,隻因那些傳言大部分都有迹可循的,其中隻有極小的一部分是虛構的。
眼前人的無言反駁,虞珊看在了眼裡,她保持着這種語氣,緊接着又道:“你看,連你自己都反駁不了了不是嗎?那能怪得了我們都去這麼想嗎?”
暮言卿:“……”
所以呢?
那要怪誰?
這件事要怪他嗎?
手指微微蜷縮而起,暮言情唇角卻露出了一抹淺笑來,喉嚨間的聲線異常平靜。
“所以就要怪在我的身上?”
若硬是想要一個人聽從,可用的方法無非軟硬,好言勸說既然已是無用,那就隻能轉變為用另外的那個方法了。
虞珊沉默了兩秒,頓時便惡向膽邊生,盡管袖中的手在作抖,但她還是咬着牙堅持說道:“這當然隻能怪你了,我出此下策,觸犯宗規,我是有私心不錯,但那也是全因你的原故……”
暮言卿:“……”
“你明知道與謝師兄是雲泥之别,卻還是要待在他的身邊,倘若謝師兄不與你一道去天寰福地,倘若他改成了與謝家的那些子弟同去,或許師兄他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了。”
暮言卿:“……”
這些錯歸根究底還是要出在他的這裡嗎?
至于事實究竟如何,大概也并沒有多少人會去關心在意吧,隻要得到的結果合自己的所想所斷就可以了。
既如此,他也無話可說。
虞珊繼續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隻會給謝師兄招來更多的麻煩,謝師兄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就不能識相一點,離他遠一些嗎?你還嫌害他害得不夠嗎?”
暮言卿道:“我沒有害過他,從來沒有。”
“可這些事情難道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嗎?這不也是在間接的殘害他?”
“你就退避三舍,行嗎,不然往後又會有多少人因此而去誤會謝師兄?你還想把他害死不成?”
“……”
暮言卿生不出在辯駁的心思了,語氣極淡的回答道:“從今往後,我自會離他遠遠的,你也不必在來找我了。”
這種無效交流,或許他早就該放棄了。
虞珊死咬着下唇,看着暮言卿與她錯開身來,走出了她的視野範圍内,聽着耳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心裡維持着的那點伶仃怨氣也随之抽離,虞珊一下子脫力癱坐在了地上,接着竟然捂着臉哭了起來。
好似方才那被抽離出體的不僅僅是怨氣,還有某種自我的流失。
無聲無息。
辨不出又留不住。
聽到身後有物體跌落的聲響,暮言卿的腳步雖是頓了頓,但他還是仿若未聞一般的返回到了書閣内。
陸歸泯睫羽微掀,淺淺一笑道:“回來了嗎?”
暮言卿悶悶的應了一聲,心裡有點不太想說話,也有點不太想搭理人。
他想,他可能需要自己好好的靜一靜。
陸歸泯問道:“這是怎麼了?阿卿看起來怎麼似乎有些不太開心的樣子。”
暮言卿趴在矮案上,呆呆的疑惑擡眸,“看起來很明顯嗎?”
陸歸泯笑着回答道:“有這麼一點吧。”
暮言卿複又垂下了那纖長的睫羽,“也沒什麼事。”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去怎麼處理那些事情,畢竟事出他身,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遠離,隻有這樣才能夠避免在生事端。
他覺得自己有點黴運纏身,希望不要在牽扯到其他的人了……尤其是陸歸泯。
暮言卿垂眸不語了許久,靜默過後才覺耳側寂靜異常,續而便擡眸看去,在目光上移時看到了書籍封頁上倒寫着的幾個字。
暮言卿直起了身,擡手指了指陸歸泯手裡拿着的書,輕聲提醒道:“那個,你的書,好像拿反了……”
一經提醒,陸歸泯好似才發覺一般,眸中出現了幾絲略微尴尬的神色,他随即擡袖掩了掩下颌,眸光有些不自然的下移。
“咳咳……”
一見他在輕咳,暮言卿連忙擡手就将窗戶給合上了,“是不是覺得冷?有沒有被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