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歸泯默了默，順勢轉開了話題，“拂樓裡有一道荷包魚不錯，阿卿或許會喜歡。”
說着魚，暮言卿感覺手指忽的一緊，低頭看去原來是一尾銀雪魚在追咬他，一點也不怕人。
陸歸泯靠坐過去，将暮言卿的手指拉回，拿出帕子輕輕擦着，“阿卿才剛好，不要碰涼水。”
“這魚……”
陸歸泯回答道：“是養來吃的，也可垂釣，阿卿要試試嗎？”
暮言卿搖頭，“不了。”
小船緩慢推進，沿途的風景得以好好觀賞，隻隻白鹭疊起點綴在碧水間，夕陽映影，暮言卿支起身子看日落。
昏黃的霞光灑下，陸歸泯坐于一旁，陪他一起看遠處藏于雲層下漸漸歸于大地的日落之景。
此處如世外桃源般美得叫人忘去紛擾。
拂樓愈來愈近。
樓裡引了清水，池上浮着一盞盞微亮的方燈，池中還擺了雕刻了庭樓的石雕，上頭的人物惟妙惟肖。
四樓雅間。
八仙桌上擺滿了食物，松子穰，五和羹，羊羹，酒釀清蒸鴨子，秋梨糕，松果肉，還有那道荷包魚。
魚是方才湖裡見到的銀雪魚，改用了清煮的手法做出，不僅保留了湯中的原味還不破壞魚身，銀魚腹中還填有蟹肉、冬筍等多種食材，湯汁極鮮，魚肉嫩滑。
暮言卿吃相文雅，一舉一動是從小養成的慢條斯理，連咀嚼的幅度都很小。
陸歸泯時不時的給他夾菜。
但後續吃着吃着，暮言卿顯然又開始了思考事情了。
“阿卿又在想些什麼？”
“啊……？沒……”
陸歸泯輕歎一氣，阻止不了他胡思亂想，于是便換了一個方向道：“要不阿卿同我說說？說不定恰好有我懂的，可以幫阿卿答疑解惑。”
“嗯……”
暮言卿咬了一口糯米團子，斟酌着用詞問道：“你知道有什麼人是不能觸碰天道機緣的嗎？”
因為馬上快到前往難水爻月的日子了，暮言卿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當初的疑惑。
陸歸泯凝滞一瞬，沒想到暮言卿的問題會是這個，但再三思索之下，他還是選擇解答了這個問題。
“天道機緣于仙修有益，雖然對魔修來說無用，但并不會兩相排斥。”
這與暮言卿的認知不謀而合。
淺淺的抿了一口茶，陸歸泯接着說道：“那阿卿有沒有想過，或許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存在呢？”
一種區别于俗人、塵修、仙修、魔修的第五類存在。
這一語可謂是醍醐灌頂！
暮言卿的思維被解鎖。
是了，假使此類存在隻是沒有記錄在冊呢？
不僅是他身上的異樣，還有宿鬼身上的迷團，這些都是顧有認知所解釋不了的問題。
暮言卿暗自忖度道：“那會是什麼呢？”
那一類的存在究竟是什麼？
宿鬼會是此類嗎？
“我也不太清楚。”陸歸泯緩緩擡手抹去他唇邊沾着的糖霜。
若有旁人在場必會看出些端倪來，隻因此舉太過暧昧旖旎了，是有些明顯的逾矩行為，也不像是朋友之間該有的相處。
然而，暮言卿毫無所覺。
暮言卿已對陸歸泯失去了警惕心，甚至對其深信不疑。
思緒漸飄漸遠。
受制于人的慣性思維影響，以至于他的思維方面被局限了，所以才沒有想到這一層。
當下暮言卿就開始整合信息，細細的去回想每一個細節。
他記得宿鬼曾經有說過——單靠普通的方法是沒有辦法殺死他的。
而他有好幾回因為生氣上頭而錯傷了宿鬼，最嚴重的一次是在逃離兀戌前，凄斷的半個劍身直接捅穿了宿鬼的胸膛……
在然後呢？
暮言卿其實并不關心宿鬼怎麼樣，所以也沒有留意過這些，他絞盡腦汁的回想，最後發現印象較深的就隻有自己被逼迫時的回憶。
忍着不适，暮言卿艱難回憶那些片段。
陸歸泯感覺出他情緒不太對，關切道：“阿卿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
他心裡不舒服，想起宿鬼就不舒服。
暮言卿吞下剩餘的糯米團子，大概率得出了結論。
宿鬼受傷之後幾乎就像個沒事人一樣，一點虛弱的迹象也無……這還是正常人嗎？
包括修煉的事情。
宿鬼當初可是帶着他一起上的魂階，而且他學的東西全來自于宿鬼，假設這一切的轉折點就在魂階上，這樣以此類推下去的話……
那麼他這邊是什麼情況，宿鬼的那邊大概率也會是同等的情況。
他上了魂階，宿鬼也上了。
他沒有瓶頸，也意味着宿鬼沒有瓶頸。
他碰不了天道機緣，宿鬼也應該同樣碰不了天道機緣。
若此番推想為真，那可是天大的秘事，足以令整個修真界為之瘋狂。
沒有瓶頸？
這将意味着修為會沒有上限，沒有止境，隻要你想就可以達到常人所不能及的高度，這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暮言卿被噎到了，忙喝了一盞熱茶。
陸歸泯雖有心提醒，本意是想讓暮言卿有個心理準備，他也知道暮言卿的思維很活躍，但不料暮言卿會被吓到。
他隻好找補道：“阿卿别緊張，我隻是随口一猜的，作不得數。”
“在喝點。”陸歸泯輕輕拍着他的背，又着手重新添了茶，然後喂給暮言卿喝下。
“好點了嗎？”
“嗯。”
緩和了一小會兒，暮言卿猶猶豫豫的問道：“那個……浮夷的宗主……他年齡多大你知道嗎？”
陸歸泯：“……”
這一刻，面對着二十三歲青年的詢問目光，陸歸泯罕見的自慚形穢了。
原因無他，隻因無論是宿鬼還是自己，他們都已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了。
倘若得知了他的真實年紀，阿卿會不會嫌棄他老？會不會嫌棄他年紀大了？
陸歸泯裝作沉思的模樣，回答道：“這個我也不甚清楚。”
暮言卿的小腦袋想了想，“他不會已經年過半百了吧？”
宿鬼五十歲的話，那他再努力修煉修煉，應該還是可以趕超的吧？
陸歸泯一噎：“…………”
他覺得自己心口被紮了一刀。
阿卿得知後肯定是會嫌棄他的。
陸歸泯轉盯着盤中的秋梨糕，偷摸看了他一眼，低聲委婉的說道：“其實……跟年紀也沒多大關系吧……？”
啊？
是這樣的嗎？
暮言卿思緒翻湧，抿唇想了想，難道是他的天資不足？
可惡。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果然還是不能太攀比了。
陸歸泯有些憂慮，暗戳戳的想要試探，語氣之中隐隐帶有幾分低落，“阿卿很在乎年紀嗎？”
“還好吧。”
“……”
好敷衍的回答。
陸歸泯開始為自己找補，企圖挽回一下印象，“浮夷宗主也算是風姿綽約，為人……也還好，年紀方面是次要的……阿卿以為呢？”
暮言卿還沉浸在自己天資不足，永遠打不過宿鬼的悲傷當中，很是敷衍的點了點腦袋。
陸歸泯：“……”
雪上加霜。
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以往陸歸泯一直沒有注意這一點，如今一朝被提及，越深想下去越覺得有吃嫩草的嫌疑。
可話至唇畔，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雞同鴨講的對話告一段落。
這時，樓下突然熱鬧了起來，大家似乎都聚到了窗口處看着什麼東西。
思緒回籠，暮言卿好奇道：“外面怎麼了？”
陸歸泯才想起來，拉起他推開窗口，“阿卿往下看。”
拂樓四周的湖面不知何時點上了一圈方燈，數百尾的魚有規律的時聚時散，往高處看下去宛如一簇簇正在綻放的煙花，還有幾尾金魚來回躍起。
“好看。”
這樣一出水中煙花，倒是别有趣味。
陸歸泯淡淡笑着，朦胧的光讓他的臉愈發柔和且不真實。
“阿卿覺得好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