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扼在喉間的手不緊不慢地收了回去,座上之人粗壯的身子一點點傾斜,直至墜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整個聚義廳一片死寂。
火把仍在熊熊燃燒着,森然的刀鋒上倒映出了一張清弱絕豔的女子面容,束發的緞帶緩緩飄落于地,一頭銀白發絲如瀑般散了下來,于火光照耀中愈顯惹眼,恍若覆了滿頭霜雪,将那張冶麗的容顔更襯出了幾分妖異。
望着原本弱不禁風的年輕男子眨眼間變得滿頭白發,幾息靜默後,有人發着顫坐倒在地。
“妖……妖怪!”
驚叫聲猶如浪潮般将恐懼于人群之中瞬間擴散,一衆人仿佛才醒過神來,争先恐後地轉身往廳外跑去,而跑在最前的人一隻腳尚未踏出廳門,卻見一道寒光閃過,淋漓鮮血灑了出來,幾名山匪霎時圓睜着雙目倒在了地上。
不多時,方才還一片喧鬧的聚義廳中便隻剩了一地屍體,一名玄衣覆面的女子持劍行至楚流景身後,單膝跪了下去。
“樓主。”
坐在椅中見到了全過程的二當家面如土色,捂着傷口的手輕輕顫抖,當即趴伏着跪倒在地。
“是……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高人,還請高人開恩,饒小人一命!”
楚流景未置可否,将肩上白發随意輕攏了攏,轉過身看向階下男子,不緊不慢地問:“你們抓秦知白,是為了十洲記?”
男子絲毫不敢再隐瞞,哆嗦着回答:“是,聽聞十洲記真迹在秦家,大哥……鎮山虎肖想十洲記中秘寶已久,于是想要抓來秦知白,逼問出十洲記下落。”
楚流景笑起來,“誰給你們的膽子敢碰秦家小姐?”
男子連忙擡起頭:“是赤潮幫!他們說了若找到真正的十洲記,他們便會分一半财寶給踞虎寨,否則我們又豈敢擅動楚夫人。”
“楚夫人?”
似乎覺得這個稱謂很有趣,楚流景眉梢微挑,眼角一粒淚痣微微起伏,令整張面容更添了一分妖冶風情。
“易江東去歲才死,赤潮幫又有何餘力去動秦家?”
“這……這卻不知了,小人隻知他們近來似乎與刀宗走得頗近,上回于赤潮幫總舵還見到了狂刀。”
楚流景眸光微斂,“狂刀啊……”
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階,在經過跪地的下屬時,慢條斯理道:“計都,中州之事如何了?”
戴着面具的玄衣女子話音平靜,“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四大派可有動靜?”
“四大派掌門近日與青冥樓往來頻繁,應當兩月内便會廣發群英令。”
楚流景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如此,那我便回去了,免得離開太久,有人回來尋不見我,倒是我失約了。”
計都站起了身,“樓主,此人如何處置?”
白發垂肩的女子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頭也未回。
“既見過我的真容,那便殺了吧。”
話音未落,男子眼中尚來不及湧現出驚懼神色,喉間已然添了一道血痕。
聚義廳外星月高懸,夜幕早已垂攏群山之間,淡白的月色透過重重樹影灑落,仿佛散了一地碎玉,一片朦胧不清。
楚流景徐徐朝外走着,接過屬下遞來的半臉面具,信手戴上。
“杏花村那邊情況如何?”
“村中人大多被滅口,唯一人幸存,秦知白與燕回似乎查出了些端倪,隻是尚未深入調查,便因得知了您出事的消息提前返回了沅榆。”
“因為我?”
楚流景腳步一頓,似乎有些訝異。
她若有所思地忖度片刻,忽而笑起來,“計都,如果一個與你并不相熟的人無端向你示好,你會覺得她是個怎樣的人?”
“逐利之人,必有所圖。”
“倘若此人是你娘子呢?”
神情寡淡的女子神色未變,仍是一闆一眼地答:“子夜樓之人不得婚嫁,更不會有娘子。”
“真是不解風情。”楚流景笑着嗔了一句。
遠處林草茂密,隐約有馬蹄踏過地面,發出陣陣輕響,在寂靜的山林之中尤為明晰。
楚流景眸光愈深,指尖輕叩了叩,“上回自雲劍山莊取來的百花丸還剩多少?”
計都并未言語,隻從懷中取出了一支琉璃藥瓶。
下一瞬,眼前人拿過藥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丸,竟絲毫未曾遲疑就服了下去。
一貫言行沉穩的女子面色一變,“樓主,這是斷腸之毒,若三個時辰内無藥可解,您便會毒發身亡!”
楚流景随意擺了擺手,望向山林深處:“你說名重天下的靈素神醫,解這斷腸之毒,會需要多久?”
見她興味盎然的模樣,計都沉默片晌,又回複了先前語氣。
“主人若知曉您如此行事,會不高興。”
楚流景眼尾勾了些笑,“那你不同她說不就好了。”
女子再未言語。
清風拂過,将天際雲層慢慢吹散,月光如流水般愈加明亮。
一道素淡身影駕馬自山林中闖出,似月下孤鶴,踏入了那汪淡薄月色,不遠處燈火隐約的匪寨已是清晰可見。
馬蹄聲愈近,林中忽然飛起幾隻驚鵲,駕馬之人似有所覺,驟然牽緊缰繩,将馬停了下來。
輕柔帶笑的嗓音便于此刻響起。
“秦姑娘,許久未見。”
素色的衣角随夜風微微翻動,坐在馬上的女子擡起了眸,在瞧見立于高處的那道身影後停頓了片刻。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