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一夜雨,今日晴光正好。
楚流景拿了一把椅子坐在客棧門邊,門外青石闆路上積着一層雨水,濕漉漉的水窪映出空中層雲,似一片明鏡,被來來去去的車馬一碾,便又碎成了點滴泥濘。
方才談話後,燕回與簡無鋒便又去了監察司,桃花谷距此雖不遠,地勢卻錯綜複雜,需着幾名熟悉當地情況的獵戶引路,而急需戴罪立功的趙誠應當便識得此類人。
又一名商販擔着叫賣的貨物走過,片刻後,恢複平靜的水鏡中多了一道素淡身影。
楚流景未曾轉過頭去,隻輕輕笑着,低聲道:“方才之事未曾與秦姑娘商談便擅作主張,實在抱歉。”
秦知白眸光低斂,面上神色仍是淺淡。
“你做你想做之事,不必向我道歉。”
楚流景微微歎息,“秦姑娘本就為醫治我而損了元氣,如今又要跟着我東奔西走,我總歸有些于心不安。”
秦知白未置可否,“醫治你抑或前往桃花谷都是我做出的選擇,與你并無幹系。”
“與我并無幹系麼……”楚流景輕聲呢喃。
少頃,她擡眼望向身旁人,眼尾露出一點笑,“秦姑娘可還記得你我初見那日?”
微風拂過衣角,素來沉靜的人眸光微動,望向了近旁的那雙笑眼。
清弱皓白的手伸出,楚流景略微擡首,一滴雨水自檐角滴落,正砸在她手心。
“那日也同今日一般,是早春的一個晴日。”
日光照在百草翁郁的山谷間,将終日缭繞的雲霧撥散,灑落一地春光。
于谷中休養了多年的人初次離谷,卻不想走錯了路,幾經輾轉,沿竹籬小徑一路走進了鮮有人踏足的鶴園。
四下人聲悄然,唯有草木愈加豐茂,将頭頂灑入的光微微遮掩。
便在山窮水盡時,一聲清唳傳來,她越過林木掩映,擡眼望去,一眼望見了庭中翩然展翅的鶴,與不遠處如鶴一般清絕出塵的女子。
想到檐下對望的那一眼,楚流景又笑起來。
“想來秦姑娘應當從未見過我這般愚笨之人,所以當初才會望了我許久也未曾離去。”
孤清寡淡的人垂了眸,纖長的眼睫半掩住眸中神色,令人無法知曉她究竟在想什麼。
未得到回應,楚流景也不在意,慨歎般笑了一笑,又道:“後來,我聽聞秦姑娘受家中之事所擾,于是便找到姑娘,向姑娘提出了成婚,本以為秦姑娘不會答應,卻不想得了一句‘好’。”
“時至今日,雖已與秦姑娘有夫妻之名,可閑暇之時難免還是有所困惑。”她轉過頭看向身旁人,雙眼中似有光影湧動,“為何會是我?”
少頃靜默,秦知白擡了眸。
“因為出現的是你。”
楚流景微微一怔,面上卻沒有半分失落神色,隻輕笑着彎了眉眼。
“那看來我運氣很好。”
話落,有賣花郎挑着滿籃花枝自門外經過,楚流景叫住賣花人,自滿目春花中買下了一枝棠梨,轉身笑遞向眼前人。
“左右離前往桃花谷應當還需幾日,今日天色正好,卿娘可願随我在城中走走?”
望着眼前的素白花瓣,秦知白伸手接了過。
“好。”
一道幽怨的喊聲便在此時響起。
“秦姐姐也太偏心了!”
阮棠恰巧從客棧中走出,聽得兩人要外出,皺着鼻子不滿道:“怎麼這姓楚的說要外出你便答應,我說出去走走你卻不許。不管,我也要去!”
楚流景微微笑着,“阮姑娘若不嫌棄我腳步慢些,自可以随我們一同去。”
“真的?”阮棠目光微亮,已是意動不已,又看向眼前另一人。
秦知白望她一眼,淡聲道:“不可亂走。”
這便是應允了。
聽她此言,少女當即彎了眉眼,“自然都聽秦姐姐的!”
三人與客棧中留下的候吏打過招呼後,便出了門往城中街市而去。
沅榆距苗疆不遠,城中苗人幾乎随處可見。每年的四月八是苗地紀念先人的佳節,除卻白日歌舞外,夜裡能見到苗疆特有的龍舞與傩戲。
眼下已是三月末,城中已有了些節慶的氛圍,街邊不少攤販叫賣起了當地人節時常吃的青精飯,有心靈手巧的苗女将尋常糯米飯染成了别樣的五色,五彩缤紛的模樣瞧來格外與衆不同,引得來往遊人争相購買。
阮棠好奇之下買了一小份五色飯嘗鮮,香甜軟糯的糯米夾帶着不明顯的花草清香于口中漫開,嚼來清甜中透着微微的甘苦,令她皺起了眉。
“除了有些苦外,吃來與尋常糯米飯好像沒什麼不同。”
楚流景笑道:“五色飯本就是節慶之物,常人吃來大多為了讨個彩頭,阮姑娘權當嘗嘗鮮便好。”
沿着長街又往前走出不遠,阮棠有些口渴,于是便在路邊随手買了一份飲子,方飲了一口下去,一雙明眸卻驚訝地睜大了些。
“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