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眸光微斂:“先前我于杏花村初次見到阿夕時,阿夕亦曾說過一句話。”
略作停頓,出口的話語聲更沉肅幾分,“她說,‘月亮要殺人了’。”
楚流景微微一怔,覺出了一絲異樣。
“兩起疫病幸存之人竟都提到了月亮?”
燕回低首應聲,“隻可惜她二人皆有些神智不清,問不出更多話來,以如今所知也尚不能斷定阿纓便是圖南一疫逃出城的百姓。”
見她面色凝重,楚流景溫聲寬慰:“兩案相距數十載,查起來難免困難重重,左右如今已知曉從何下手,燕司事也不必急于一時。”
燕回眉目微松,“楚公子說得是。”
兩人來到戶房外,甯雙好似正與淮雨在商談什麼,望見二人身影,便笑着擡了首。
“恰好兩位來了,快請進,我正有件事想同燕姑娘說。”
燕回走入戶房,“甯寨主尋我有何事?”
甯雙目視着她,不答反問:“我想燕姑娘此行來桃花谷,當是為了我們從鎮山虎手下帶回的那幾名女子吧?”
見她如此單刀直入,燕回便也不多迂回。
“正是,我受那幾位娘子家中人所托,前來帶她們回沅榆。甯寨主當初将她們帶至長纓寨想來也是為了自鎮山虎手中救下她們,如今家人既尋,還望甯寨主放人。”
甯雙與淮雨對視一眼,卻并未答允。
“恐怕她們不能随燕姑娘回沅榆。”
燕回微攢了眉,“甯寨主此言何意?”
甯雙看向了右側偏房。
“讓她們出來吧。”
不多時,五名女子先後從偏房中走出,她們站在甯雙身旁,面色不善,望向燕回的眼神隐約透了戒備。
甯雙看着燕回,徐徐道:“燕姑娘是明理之人,當不會強人所難,倘若并非我不放人,而是她們不願離去呢?”
燕回微怔,“不願離去?”
聽她詢問,甯雙身側的女子咬緊了牙,如急風驟雨般搶白道:“我絕不會離開長纓寨!你們這些監察司的狗官休想再将我賣給鎮山虎,若一定要把我強帶走,我甯願一死了之!”
說着,女子拔出了頭上發簪便要抵上頸間,卻被身旁人伸手阻了住。
“莫要沖動,燕姑娘與他們不同,并非同流合污之人。”
女子攥緊了手,紅着眼看她,“可她也要将我交給我阿郎!”
甯雙輕歎口氣,有些憐惜地撫着她的肩,轉首看向燕回。
“燕姑娘或許有所不知,這幾位妹妹其實是被家中人以報官之名賣入了踞虎寨。鎮山虎與沅榆監察司素有私弊,監察司将人扣下迷暈偷帶出城,踞虎寨便會把她們送至另一地青樓,此後再無逃離可能。”
聞言,楚流景略斂了眸,若有所思道:“莫怪沅榆百姓皆對監察司深惡痛絕,可這幾名女子家人在丢了人後卻仍是第一時間去了監察司,原來本就狼狽為奸。”
另一名本有些畏懼的女子見身旁人不顧一切,似也受了鼓舞,鼓起勇氣開了口。
“我也是被我阿郎賣入匪寨的。我家除我外還有長兄與幼弟二人,長兄早已到了嫁娶之年,可卻因家中銀錢不夠一直未能娶妻,阿郎為了替他湊足聘禮錢,便謊稱家中丢了财物,讓我前去報官,誰知我方到監察司便被人從後迷暈了,再醒來已被山匪關入了籠車中……”
話落,好似被打開了話匣子,其餘人也開始陸陸續續說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也是。”
“我是被我叔父賣了。”
“我是因不願嫁給城西的劉老二被我阿郎打昏了,醒後便到了山匪手中。”
你一言我一語的痛陳聲恍若擲地有聲的宣判詞,将一樁又一樁惡行明晃晃地曝于光天化日之下,聽來令人心驚。
沉默許久,燕回擡了眸,看着堂上衆人,緩緩道:“監察司之責,便是受民所托,忠民之事。”
而她此行前來,正是受五人家中人所托,将她們帶回沅榆。
未曾想會得到如此回答,幾名女子又驚又怒,皆抿緊了唇,毫不屈服地怒視着她。
甯雙面上神情逐漸沉肅,淮雨亦将手放至了腰間劍上。
而堂下人神色未變,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沉穩的話語聲仍是不疾不徐。
“可律例亦有言:略賣良人者,當處絞刑;知人略賣而與賈,亦同此罪。
“幾位所言我已知曉,如今沅榆監察司司事趙誠已因勾結山匪、營私舞弊被打入大牢,可仍有許多罪行、罪人亟待指認,若諸位願意相信我,可否與我同回沅榆,将一切呈于堂上?”
聽她所言,對側幾人略有些發怔,對視了一眼,方将信将疑地問:“你想我們與你一同回去指認趙誠?”
燕回目光灼灼:“不僅是趙誠,若此事屬實,将幾位賣予趙誠與踞虎寨的人皆需按律受刑,血親涉及略賣子女,更是罪加一等。”
日光透窗而來,落在相望的幾名女子身側,似有什麼推擠着從深埋暗處的腐壤中破土而出,煥發一片新綠。
許久,最先出言的女子握緊了手中發簪,毫無畏懼地揚起首。
“好,我與你同去。”
其他幾人亦下定了決心,先後應聲:“我也願去!”
沉着的眉目柔和幾分,燕回看着眼前衆人,神情鄭重地擡刀一禮。
“有勞。”
見一切行滿功成,甯雙已抱着臂倚在了一旁,笑歎出一口氣。
“燕姑娘居仁由義,果然不愧浩然刀之名,真是叫人心服口服。”
燕回搖了搖頭,“若無甯寨主救人在前,一切恐怕為時已晚。”
兩人再閑談幾句,燕回正欲出言告辭,卻見喬燼匆忙自外走入,有些驚急的話語聲在衆人間高聲響起。
“九娘!與她們一同來的那位姐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