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一百人,待在壕溝裡救助就行。
聞人意想要當個沖鋒衛生員,主要是想提高他們完成救助的效率,以及,最大程度的提高全員生還率。
“放心,我的命比你們想象中硬多了。”
聞人意輕輕一笑,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别擺個苦瓜臉了。答應我,就算情況緊急必須要到前面來一趟,也不能往戰場上沖,知道嗎?”
三人紛紛點頭。
經過新兵速成訓練的十天洗禮,親眼見識過她有多“超人”,他們已經唯聞人意馬首是瞻。
草草說了幾句,聞人意便和其他幾個分配到這裡的男學生一起去了前溝。
一個看起來起碼五十歲的老兵很費勁地擡起浮腫的眼皮望着他們,氣若遊絲地提醒道:“孩子們,腰再彎着一點。”
其他兵都沒空理他們,隻有老兵和他們搭話。幾人聞言幹脆貓着腰領了槍,在老兵周圍挨個坐了下來。
聞人意看他臉色青白嘴唇幹裂,額頭還浮着一層虛汗,不由得皺起眉:“大叔,你是不是受傷了?”
老兵像是沒聽見似的,好幾秒之後才強打起精神擡起頭,聲音嘶啞:“姑娘,你說什麼?”
反應遲滞,非常明顯。
意識已經不是非常清醒了。
聞人意的眼睛飛快地在他身上掃了掃,除了肮髒的水漬和污垢之外,沒有什麼特别的破損和外傷,于是她很快把目光落在了他的鞋子上:
軍靴很髒,但一隻鞋帶系得松松垮垮,另一隻卻系得非常緊。
緊的讓人懷疑。
她貌似不經意地伸手蹭到了那隻軍靴的鞋面,擡手一看,指間是暗紅發黑的半凝固的血漬,腐臭味明顯。
因為前線的味道又熏又嗆,臭得發慌,不湊近根本不能分辨異味具體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
“大叔,您需要治療。”聞人意皺起眉,伸手指着他鞋帶緊系的右腳,“您已經沒辦法站起來了吧?”
老兵一愣,沒有反應。
她不由分說地解開了一半鞋帶,瞬間有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周圍的男學生們都被臭得面色一滞,下意識腦袋後挪了一下,又有些懊惱自己的反應,很快擔憂地一齊湊過來。
剛剛掀開鞋舌的一角,聞人意就看見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有半腐爛的一塊黏糊糊的皮膚組織很輕易地脫離了肢體,像塊爛菜葉一般黏在鞋面上。
聞人意立馬停住了動作,傷處完全沒有處理過的痕迹,而且這種程度已經回天乏術。
她想,被褲腿掩蓋的小腿估計也早就發黑壞死,或許已經産生了其他感染病症,此時隻剩一口氣吊着罷了。
“您……您受傷的時候為什麼不讓人幫忙處理一下呢。”
聞人意覺得,如果處理及時清潔到位,應該不至于惡化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這樣的痛苦他默默忍受了多久。
看着年輕孩子們臉上如出一轍的善意的擔憂與難掩的不平與遺憾,老兵忽然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黃的牙齒。
隻是他的牙龈也已經血糊糊的成了深紅色:“我這點小傷,用不着占用醫療資源。”
醫療兵多麼緊缺啊,一批批地分配過來,一批批地犧牲,每時每刻忙的腳不沾地直到死去,可就算這樣也是杯水車薪。
“還有許多更年輕的、更英勇的、傷更重的孩子得不到救治。”老兵用枯槁的手指慢慢地摸了摸槍杆,“我一把老骨頭了,死了就死了,可就是死也得死在最前面。”
“我沒用啊……”
老兵忽然把瘦弱的背一躬,哭的一顫一顫,他連哭都哭得很艱難,剛躬背一會兒就已經喘不上氣,無法自己挺直身體,身旁兩個男生反應很快地将老兵的上半身扶正。
他一擡頭,視線落在聞人意身上,昏黃的眼睛裡忽然掉出兩顆渾濁的淚水,再一次重複:
“我沒用啊……我的小朵妮就和你差不多大,可你這樣的小姑娘怎麼也到了這種地獄來呢……”
聞人意忽然覺得自己說不出話,隻能沉默地握緊了他顫抖着伸過來的手。
非常瘦,粗糙的掌心硌人,可力氣卻出乎意料的大,将她的小手攥在掌心握得非常非常緊,指甲幾乎陷進肉裡。
很快的,老兵沒了聲息。
可他明明眼睛睜着,嘴巴張着,上一秒還在說話,還有殘餘的淚滾出來。
身旁的男生伸手探了探老兵的脈搏,然後搖了搖頭。
聞人意有些怔忪,旁邊的男生試探着伸過手來,想要掰開老兵緊攥着聞人意手掌的手,但他掰了幾次都掰不開,又不敢太用力怕把老兵手指掰斷,急得滿頭是汗。
“我自己來吧。”
聞人意低下頭,手指最大程度地往手心聚攏,像是有縮骨功一樣用力一扯就将自己的手拉了出來。
老兵的手仍然是緊握的姿勢,但手臂卻像面條一樣無力地垂了下來,重重砸在地上。
雙方暫時休整,此刻戰場隻有火焰燃燒的刺啦聲,一些傷員的哀嚎,以及零零散散的鳴槍,前所未有的寂靜。
這就是戰場。
這就是……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