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其實經常做噩夢，安眠的神術也向來對他不起作用。

這些噩夢這兩年才有了平息下來的趨勢，卻又因為某本荒誕小說的錯愈演愈烈。

至于曾經那些混亂的噩夢是從……多久以前開始呢，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大部分時間方輕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噩夢所困，偶爾卻會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夢裡。

就比如現在。

“小八，你在幹嘛呢？”稚嫩的童聲在耳邊響起，喉嚨裡卻藏着些與年齡不符合的沙啞，“不好好工作的話，店長是會生氣的。”

方輕愣神地看了一眼自己瘦小的雙手，以及握在手裡的老舊肮髒的拖把和水桶。

剛剛對面提醒方輕幹活的也是個同樣瘦弱的男孩，穿着灰白色的長衫，衣服上面有個“四”的數字。

男孩拿着比自己還高的刷子，臉灰撲撲的，卻笑得很開心：“玫姨說今天有貴客要來，說不定能順些剩菜，我想給小六帶點回去。”

“小九很聰明，說不定會被帶走，希望他能遇到好人……”

男孩說話絮絮叨叨的，東一嘴西一嘴，但是幹活卻很利索，甚至順手幫發呆的方輕做了他的工作。

眼前的場景漸漸地清晰，又慢慢的模糊，好像世界隻剩下這一角。

這是方輕久遠的記憶，面前的男孩是他的朋友，他的家人，他的兄長。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得差不多了，方輕隻記得自己當時被迷迷糊糊地帶到了這顆垃圾星上，和一群小孩一起留在了這家背地裡幹着不幹淨勾當的店裡。

本來大部分派不上用場的小孩都是要被處理掉的，玫姨卻說這群小孩養大了說不定能有點用，就給了他們一口飯吃。

方輕小時候瘦瘦小小的，雖然一幅營養不良的樣子，但因為水藍色的眼睛很罕見，本來是一開始就要被賣掉的。

[這麼點的孩子，活不下來的。]

[倒有些美人樣子，再養養，将來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玫姨就這樣把方輕留了下來，小時候的方輕太木讷，到底是被打發到了那群小孩裡做些力氣活。

他們這群孩子裡有些人會被買走，有些會憑借“本事”去别的店裡工作，有些因為聰明被老闆留下來學點經營的門路。

到這時還留在店裡的，大概就他們這五六個孩子了。

而現在再次看到這個叫小四的孩子，方輕就知道了這是一場夢。

因為方輕清楚得記得，眼前這個男孩早就不在了。

這是方輕第一次意識到“離别”。

甚至就是在他這麼充滿期待的一天，他還沒見到玫姨口中的“大人物”，隻是不小心打翻了酒，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被帶走“處理”了。

那杯酒甚至不是他打翻的，是小九犯迷糊了，于是小四主動表示是自己幹的。

方輕記得那天等哥哥回來的小六在門口哭了很久，玫姨狠狠地用棍子打她，抓她的頭發摔她，讓她不要掃了貴客的興。

路過的乞丐跪在一邊渾身發抖，店長點頭哈腰地賠不是，還甩了同樣送酒的方輕一巴掌。

小九最後也沒有被帶走。

這場鬧劇是怎麼結束的呢……

方輕确實不知道了，大概是這群大人物總是不喜歡和他們這種人打交道的。

可是方輕卻記得那天晚上的場景。

小九跪在店門口，額頭上有磕出來的血迹。

從來食不果腹的乞丐們把偷來的廉價糖精堆砌起來的糖果給了小六。

晚上旁邊的門店都閉店沒心情開，他們的借口是害怕在這一天又惹出什麼禍端。

玫姨在後廚瘋狂地撕扯着店長的衣服，沒有任何員工去攔她，店長也沉默地倚靠在牆上。

所以方輕不讨厭這段經曆，垃圾星上的大家都不讨厭。

讨厭的是那群外來的“貴客”，但是他們卻是隻能依靠這群“貴客”生存的寄生蟲。

但是，到底為什麼他們會變成“寄生蟲”呢……

“小八，走了！你幹嘛呢！”男孩遠遠地走在前面，揮了揮手讓方輕快點跟上自己。

方輕愣了愣，下意識邁步跟上。

但是才踏出了一步，瞬間場景就陡然一變。

眼前完全黑了下來，有一種記憶雜糅到了一起的眩暈感。

本來方輕的感官就很遲鈍，這種時候就更反應不過來了。

“為什麼不說話？”

冷冷的聲音在自己的正前方響起，方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是哪一段記憶。

說話的那個人看起來全然是一副少年的樣子，狹長上挑的眼尾帶着一顆微不可見痣，墨黑的長發撒在他的肩膀上，在月光下卻透出一種似有若無的綠色。

陰沉的，接近大海深處般深藍色的瞳孔默默地盯着方輕，透出了他的不悅。

方輕知道這個人，因為他看上去雖然隻是個少年的樣子，卻被那群“貴客”小心翼翼地圍着，谄媚的樣子就像是他們面前的店長一樣。

方輕不知道為什麼他這種身份高貴的人會來這種地方。

“……我沒什麼想說的。”方輕默默地打掃着門前被摔碎的酒瓶，低下了頭。

和這個少年的相遇是在小四被帶走之後，即使是在夢裡，方輕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方輕當時的腦袋很亂，既不敢惹這種人，也不想和害得大家這麼慘的人說話。

他隻想打掃好了趕緊離開。

但是對方并沒有允許方輕這種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