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瞠目結舌,愣愣地看着自己身體上的變化,許久後,擡起頭,結結巴巴問:“您……是,哪位天使?”
“我非天使。”伊勒沙代站起身,溫文回道,“我乃天國聖子彌賽亞之化身,我名,伊勒沙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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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象那是何等聖光閃耀的場景。”阿斯蒙蒂嘀咕一句,又道,“所以聖子就跟他一起回去救其他患疫病的人了,是吧?”
“對……對,你、猜得,真準。他說,他是……莫格加族人,他們,的一族,都染上了,這個、病,他求,求聖子,救……他們。”
而以聖子愛管閑事的性格,肯定會去。
阿斯蒙蒂斯歎道:“這疫病有這麼嚴重?竟然要将他拖累垮了。”
利維坦皺着臉,不太理解:“我,不知道,他昏迷,之前說……這病,是、有人,搞的鬼。”
不會是陛下的手筆吧?
這想法從阿斯蒙蒂斯腦海中一閃而過。
但他随即又否定。不是因為他覺得路西法陛下有多麼高尚,而是他覺得,要是陛下做的,那應該早就四處散播出去了,豈會隻在一處。
再說現在不是正面破壞他們與天國之間微妙平衡的最好時機,不能利益最大化,陛下不會動手。
中斷傳音後,阿斯蒙蒂斯思考片刻,決定冒險去彙報一下。
他覺得,陛下不像會就這樣放下伊勒沙代的樣子,他要是知情不報,又不像利維坦有特殊情況值得關懷的标簽做擋箭牌,那以後才是要被清算。
阿斯蒙蒂斯一改數日的消沉,精神抖擻地梳妝出門,一路朝着萬魔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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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坦結束傳音,心想,希望阿斯蒙蒂斯快點給他個解決辦法。
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情況。
他擡眼看看這四周一望無際的荒原被夜幕沉沉蓋下,繁星點點繞着明月,些許光輝灑在荒原的野草和塵土,以及睡不着擡頭和他面面相觑的羊群上。
隻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此刻的月亮似乎比正常的明月夜裡暗淡許多。
不遠處的帷帳群間人來人往,一向節儉燈油的莫格加族人此刻不再吝惜,讓帷帳内燈火通明,不時有人停留在最大的帷帳外,虔誠地合手祈求救命恩人的安康。
利維坦因為粗手笨腳,被趕出來看着羊群。
他心裡有一點委屈,他隻是手太多,用那條要思考一下而已。
要不是怕吓死這群人類,他所有的手都能拿出來使喚,可比他們迅速有效多了。
哦,雖然,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利維坦蹲下|身,瞪大眼睛盯着還不肯入睡的小羊羔,試圖用魔王的威嚴勒令它:“你,睡覺。”
但小羊羔不明白什麼是魔王的威嚴,它甚至把眼睛也睜得更大,和利維坦四目相對。
在此時,一道輕輕的聲音落在利維坦身邊,有人也蹲了下來,輕輕摸了摸小羊羔的頭毛,它舒服地眯起了眼。
是個人類。
好像有點眼熟。
……想起來了,是和他一起瞧見聖子殺人的那個奴隸的主人。
狄曼圖雅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
利維坦不太好奇,他對人類和人類的事都不感興趣。
但是他還是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那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跟着聖子的人類祭祀說,這疫病之所以治不好,不僅是因為沒有醫藥。
裡頭,有他見過的禁忌詛咒法術。
但那份法術,理應被封存在聖殿,隻有聖殿祭祀有資格翻閱。
莫格加族人幾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原因,從他們憤怒的言語中,利維坦拼湊出了一點真相。
莫格加族人和萊洛溫人有世仇。
當年,萊洛溫人為了進入天界山脈,對世世代代生活在莫格加荒原的莫格加族人許以重利,盛情邀請他們加入開辟通道的隊伍,承諾以後三族互通有無。
然後當萊洛溫人真的打通通道,将祭山族人自天界山脈盡數引誘出來之後,卻是立刻毀約,一邊将祭山族人貶為賤民奴隸,一邊又禁止莫格加族人離開荒原踏進萊洛溫領土,不準任何商人私自販賣珍貴資源給莫格加族人,又将萊洛溫境内窮兇極惡的匪徒放逐到莫格加荒原。
至此,莫格加族人生存越發困難,人口銳減。
但近年來,莫格加族人偶然培養出了一種新型的馬駒,比之尋常的馬更能适應環境,生存能力更強,且骁勇無比。
萊洛溫邊境城池的長官發現了這件事,喜不自勝地報告給了杜維德安王。杜維德安王立刻下令,收走莫格加族人培育的馬。
且不說新仇舊恨,就說這筆生意,萊洛溫貴族趾高氣揚地對着他們培育的馬挑挑揀揀,還不打算出一點兒好處,美其名曰上供是他們的榮幸,不是萊洛溫人從手指頭縫裡漏出點資源給他們,他們早就該全部死在荒原上了。
莫格加族人大怒,一緻決定不會給萊洛溫人一匹馬,并且強硬粗暴地趕走了萊洛溫貴族。
這場疫病,恐怕,就是萊洛溫人的報複。
眼見狄曼圖雅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揪着小羊羔頭毛的手指用力了些,小羊羔吃痛,眼淚盈盈,利維坦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她手腕上,兇狠道:“松手!”
狄曼圖雅回過神,連忙松手道歉:“抱歉,我沒注意。”
“你、有怨,也該,找……人類,别,欺負,羊。”利維坦理了理小羊羔的頭毛,瞪她道。
“我沒有怨。”狄曼圖雅喉頭艱澀,“……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好像,什麼都做不了,做什麼都不對。”
利維坦驚奇地看她:“你……你難道,覺得,我知道?”
狄曼圖雅一默。
她完全沒這麼想。
利維坦就差把“缺心眼”直接寫臉上了。
隻是她太痛苦,又不知道該向誰說。
這裡的人類,除了她和利安維亞,都是她的階級下的受害者。
莫格加族人會因為約裡和聶厄曼真誠善良的幫助接納他們,認定他們不是那種壞萊洛溫人。
她卻不然。
她的血脈裡就帶着罪孽。
她好似被心裡的天塹撕扯成兩半,但這份痛苦她沒資格與這裡任何人類說,會顯得相當令人不齒。
而利安維亞,他沒有負罪感,他冷眼旁觀,還覺得她不可理喻,又不是她做的,她痛苦什麼?
利維坦撇撇嘴:“不知道……你們,内鬥、個,什麼勁,反正,也沒誰……不會死。百年,過去,誰不是……黃土一抔,權勢富貴……也不能,陪着、入葬。”
“我也不知道。”狄曼圖雅苦笑,“我原先以為自己是個好人,現在發現,我是天生的罪人,我所做的,壓根無法贖罪。”
利維坦迷茫道:“啊……可是,你們、人類,都,都生而,負原罪呀。”他想了想,補充道,“天國、規定,的。”
“是。隻不過我虧欠的人類也很多。”狄曼圖雅低下頭,傷感道。
“那就、就盡力彌補吧,補不了……就放着,等,等能補,的時候,再補補。”利維坦撓撓頭,“呃……或者,我幫你,問問?”
他準備問陛下。
遇事不懂問陛下,準沒錯。
陛下最最最英明神武。
狄曼圖雅僵硬地笑了笑:“……謝謝你,但是,太麻煩了,不用了吧。”
“哦,是有點,還得,回去……咦,不麻煩了……我要、問的人,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