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交界之處，向來人煙稀少。

此處靠近北疆，風雪呼嘯，更至荒蕪。

凄凄冷風中，冰霜刮過幾處靜寥的山谷。

而最靠近人界，形體最大的那座山峰之上，正隐隐現出兩個黑點。

臨近，便成兩道人影。

“大王，凜光君真的會逃到這個地方來嗎？”

一人開口詢問，語氣滿是疑惑。

“線人親眼見到，他負傷進入此山，想來逃不了多遠。”

漠北君轉眸回答。

“嗯，那的确很有可能……”

尚清華穿着大氅，倒也不覺得冷。

“那這次抓到之後，大王要殺掉他嗎？”

漠北君默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

深呼一口氣。

“雖然他幹了這麼多見不得人的勾當，但我年幼時，卻是與他相伴最多。”

“母後去的早，我幾乎記不得多少關于她的事，夫君向來不太管我，也很少過問；隻有他，偶爾會帶帶我，但也無甚欣喜。我卻覺得，那是童年中，難得的溫暖。”

尚清華默默聽他訴說。

“可我把他當小叔叔，他是怎麼做的？将不滿十歲的我扔去了人界……”

說到這兒，漠北君冷笑一聲。

“結果就是，那群修仙的對着我窮追不舍，無論什麼法術都往我身上打；我逃不掉，受了好多傷，又被抓去了幻花宮水牢，足足關上了兩個多月。”

尚清華心弦一顫。

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似乎正在鑽心的疼。

“好不容易父君想起了我，救回後發現我沒死，就隻輕飄飄說了兩句話，讓我們今後一起‘好好相處’。”

漠北君的眸眼泛起冷光。

“我就是再缺心眼，也知道了他内心究竟如何，從此反目。”

“大王……”

忽地，漠北君聽到一聲呼喚。

下一刻，手中傳來柔軟的觸感。

一隻手，輕輕牽住了他。

尚清華心中酸苦更深。

他開始後悔。

後悔當初給漠北君寫下這樣的身世，後悔讓其無父母疼愛，獨陷敵部，烙下終身悲痕。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忽覺微涼。

擡眼，正撞見那幽藍的雙眸。

但向來冰霜的眸眼，卻帶上了幾分憂色。

“别哭……”

他輕輕拭去淚珠。

尚清華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有些濕，竟不知何時落下淚來。

漠北君沒有帕子，隻得用未牽的那隻手輕拭着他的眉眼，道：

“我在說我的過往，你哭什麼……”

“我……”

尚清華覺得有些丢臉，但更多的，卻是心酸。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想讓眼淚不再落下。

“我……我沒哭，我隻是……”

尚清華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來什麼，隻好握緊了彼此的手，道：

“大王，你放心去做吧。”

漠北君微微一滞。

“無論大王做什麼決定，清華都支持你。”

他眼中還泛着淚花，卻很是鄭重。

“永遠支持。”

谷地無聲，隻餘風雪，刮過二人身側。

漠北君眉宇舒展，似乎笑了笑。

拭盡淚痕，揉向那烏黑的發頂。

“小傻瓜。”

“在大王面前，我就是小傻瓜。清華真的會說到做到。”

他擡起頭，看向眼前之人。

“好，我信你。”

漠北君也看向他。

兩人都笑了起來。

“走吧，大王，早點打完，這裡臨近人界，我還想去逛逛。”

“都依你。”

幽峰，洞穴。

洞穴悠深隴長，望不到頭，且一片漆黑，暗淡無光。

尚清華燃了道明火符，繼續向前，時刻警戒着四周。

漠北君也托了一顆夜明珠，跟在距他不遠二尺的位置，時刻不離。

靜寂無聲，隻聽得見二人的呼吸、和腳步聲。

可走了約小半個時辰，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正疑慮間，忽然心頭一凜。

漠北君幾乎本能的，感覺到了殺意。

這種殺意帶着莫名的熟悉，但他來不及細想，因為已然襲來！

“清華！”

尚清華聽到呼喚還未回神，就已被攬了過去，其速度之快，直讓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漠北君帶着他，迅速躲過方才的位置，而就在他們撤離的下一瞬，原先的地面上，肅肅插入了幾支箭矢！

看到那淩寒的箭尖，尚清華立時清明。

“上次偷襲未果，此次故技重施，好歹曾為文人，竟如此陰狡詭詐嗎？”

他冷冷開口。

“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中兀的傳出一陣肆然的狂笑，有道聲音在說：

“尚公子也不必如此陰陽，我既已決定判離北疆，那便不會在意這些暗諷嘲笑。你說再多，我也不會感到羞愧的。”

尚清華眉頭微挑。

“先前竟未發現，你臉皮夠厚的。”

“哪裡哪裡。”

文臣毫不在意。

“上次是尚公子運氣好，才讓将軍替着擋了一箭。将軍也真是倔，我拉他共迎新王，他卻将我大罵一通，還甩了我一巴掌；唉，說來還真是心軟，将軍隻是負傷，養好便無大礙，我應當像二位一樣，窮追不舍，到邊疆來趕盡殺絕。”

尚清華冷笑一聲。

“别把自己和主子說的太無辜，是誰興叛反抗王權？還連割數十城池，導緻北疆動蕩；本來大王三年前掀他下崖，還是留了條命的，但你們偏要作死，我們還擊，仿佛還成了惡人一般，誰委屈？”

文臣自知理虧，嘴炮是打不過了，幹脆轉為直接動手。

他拉起弓弦，笑道：

“尚公子好伶俐的口舌，可是再伶俐，你也無法改變現在的局面，臣親自送你們上路。”

話落，便見幾道寒光攸然襲來！

尚清華本就靠在漠北君懷中，且已有先痛，怎會讓他得逞；與漠北君一同迅速躲過，口中喊道：

“卑劣無恥！有本事正面來！”

“讓尚公子失望了，臣沒本事，正面出手定然打不過漠北君，自然……就得用些陰損的法子了。”

他語氣很好，但說出的卻是如此不要臉面的話，隻讓尚清華這個多年棄臉而不用的人都瞠目結舌。

二人躲着箭關，雖無負傷，但這樣下去，總有支撐不住的時候。

尚清華心中焦急，不斷想着應對之策。

他正急如熱蟻，忽然瞥見了什麼，心中一動。

拉住身旁之人，輕聲道：

“大王，去前方三丈的青石。”

漠北君一直護着他，沒有言語，眼下聞言雖然疑惑，卻也沒有質疑，隻應了聲：

“好。”

便依言奔去。

藏在暗處的文臣還未發現二人的小算盤，仍在瘋狂拉箭。

“二位何必執着呢，早晚都是同樣的下場，倒不如現在投降；說不準君上開恩，還可以為你們留了全屍。”

尚清華冷笑。

“這話，照樣奉還給你。”

文臣大笑起來。

“哎呦，尚公子，你是太天真，還是太傻？都這種局面了，還如此嘴硬，漠北君，真是收了個好跟班呢，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