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頌擡眼與他對視一瞬,似乎是源于一種直覺,對鐘宴齊這種兇惡的眼神她并不覺得害怕,反倒直覺一種些許的好笑,一時間方才的心緒不甯都平靜下來,壓住微勾的嘴角,像之前那樣略一伏身,“大人所說是何事如此重大,可與家父有關?”
鐘宴齊“啧”一聲,他站在高處将喬雪頌眼底的促狹看得一清二楚,又開始覺得臉皮發緊,暗道這個女子果然狡猾,行事謹慎些果然沒錯。
他剛準備開口,突然覺得方才自己打好的腹稿不太合适,對于這種滿腔心思工于算計的人應當需要用别的方法。
這般想着,鐘宴齊表情越發高深莫測,不經意間眼色越發凜冽,直看得喬雪頌開始覺得莫名其妙起來,楚平都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時,他才終于有了别的舉動。
他吩咐楚平:“既然喬姑娘這麼說,那本官也不繞圈子了。”他從木櫃裡抽出一張寫得滿滿當當的紙頁遞給喬雪頌,上面墨迹還新,瞧着還帶着一股新獻的油墨味。
喬雪頌一聞便知道是上好的長松墨。
她眉鋒一挑,直接向文章末尾看去,不出意料看到了何士錦的名字。
長松墨本身倒不算多麼金貴,全因為前些年那才貌雙冠的探花郎獨愛用此墨,不少京城才子争相效仿,才令其風靡整個北晉。
幾年過去熱度不減,長松墨倒真成了個數量稀奇的玩意兒,硬是炒到了千金一塊,如今放眼整個錦州用得上的也是極少。
錦州州府何士錦算是一位。
看來貪得還真不少。
喬雪頌面色淡淡地浏覽過這一封寫得簡直是感人肺腑的訴狀,腦海裡卻慢悠悠地飄過這句話。
好像這狀紙告的不是喬家做了捐官這種大事,而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而已。
一目十行,省去那些抒發胸臆的感慨,喬雪頌将這封信簡單是概括為對喬善水為子捐官的證詞——言明喬善水暗中托人聯系,他和喬善水本人并沒有在此事上有過多交集,他甚至一開始都沒察覺喬善水的意圖,反倒一直堅守着作為父母官的職責和初心。
若非這次橋梁坍塌事件惡劣,他也不會察覺喬善水竟然還有這樣的心思在裡頭。
當真是為富不仁,其心可誅!
硬是把喬雪頌給生生看笑了。
“大人,您不會覺得何士錦說什麼便是什麼吧?”少女嗓音輕柔,冷意卻沁得人骨頭縫都犯着涼意。
鐘宴齊沒有理她,“捐官可是大罪,喬姑娘還是先解釋一下為好,免得倒時候父親沒救着,反倒把全家都搭進去了。”
喬雪頌眯了眯眼,暗暗冷哼一聲。
這鐘大人也是有趣得很,這種東西說看就給她看,照他這麼審犯人,有幾個案子能破的。
該說不說不愧是京城顯赫世家的從過軍的貴公子麼。
可偏偏那嘴皮子也利索得很,一句句地直直往人心窩子戳,眼下他知道她現在最在乎的便是救父出獄,如今的所作所為全然便是憑借這事兒拿捏她。
喬雪頌牙癢癢,瞪着鐘宴齊,她還偏偏就這麼被拿捏住了。
鐘宴齊等她回答,眸光深沉平靜如幽井一般,喬雪頌額角青筋狂跳,明亮眼眸對上那沉靜眼神,被犀利目光直戳心事,心尖兒都跟着仿佛顫了顫。
當年喬雪成進京求學時她确實曾提過此事,向來支持她任何決定的父親斷然拒絕,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她這才知道原來前朝是因此覆滅,如今北晉怎能再敢重蹈覆轍。恰巧十多年前便發生過這麼一起,被查出來後竟是判了九族流放,有此先例在前,無人再敢做這種勾當。
喬雪頌自知自己遠稱不上正直公義,行事頗有些讨巧,若放在前世便是典型的商人思維,資本家做派。可無論發生什麼,她也絕對不會越過律法這條紅線。
她低頭看着手上的狀紙,面上嘲諷更深,沒有做過的事,她喬雪頌問心無愧。
等再擡頭,喬雪頌眼底那一絲促狹沒有了,她做了個平日買賣時作揖行禮的手勢禮,是鐘宴齊從未有過的鄭重。
“我喬家一介商賈,父親早年發家如今為一縣首富已是覺得老天垂憐,長兄胸有大志有大才,願傾力報國更直言是我喬家之幸,民女雖善經營,卻也隻是恰有父兄支持才能将喬家産業做到此等地步。”
喬雪頌看着鐘宴齊,緩緩跪下,聲線柔弱卻異常斬釘截鐵,“我喬府從上到下從沒有過做過一丁點違背朝廷旨意之事,民女敢對天發誓,還望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