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縣縣衙内部官員不多,但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駁雜,多的是想要人借此機會讓自己更上一層樓或者将對手拉下馬。
一時間各類匿名舉報書信紛至沓來,一層一層摞起半人高,都快将鐘宴齊的案桌淹沒。
至于拆開那些信件一看,李平一口氣差點沒過去。
“曲淮安大人去歲九月大放厥詞,有違身份。“這匿名者明顯對這曲淮安心懷憤懑,但這理由是不是有些太站不住腳了。
“趙主簿多年來兢兢業業一心為民,實為楷模。”
這人一看便是李縣令趙主簿之流,倒是有點腦子,但可惜做了無用功。
一連好幾封這類檢舉,雖對查案沒有絲毫幫助,反倒将縣衙裡頭散亂的權力派系給弄清楚了個七七八八。
“還真别說,這雲水縣衙還真是,廟小妖風大。”鐘宴齊指着書信,對喬雪頌道:“有這些人胡亂瞎搞,倒顯得這李觀山更是一股清流。”
雲水縣衆多官吏,大多出自百姓之家,鄉裡鄰裡挨得近,關系也好,用些職權倒也正常,至于那李觀山嘛......
确确實實一身清正,還是從京都下令凋往雲水。
“他若當真是一股清流便好了。”喬雪頌坐在案桌旁,草草翻了下,一目十行地掃過,擡頭問李平,“李觀山後宅查得怎麼樣?”
“基本清楚了。”李平道:“李觀山沒有正妻,隻有一個幾年前在錦州短居之時從青樓迎回來的愛妾,姓柳,名叫月娘,如今正是李家後宅的大夫人。”
“那這位柳夫人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喬雪頌問。
李平沉默幾秒,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屬下幾日觀察,倒是沒什麼不妥,這位柳夫人也不過是在後院中繡繡花逗逗鳥,平日裡也不常出門,但是.......”
“但是什麼,有什麼事情不能直接說完?”鐘宴齊冷眉催促。
“但屬下聽李府的丫鬟說,這位柳夫人格外喜歡珠寶首飾,每隔兩月便會前去錦州城和她曾經的姐妹聚會,每次回來時都帶着嶄新的珠寶首飾。”李平道:”屬下覺得有些奇怪,但卻不知奇怪在哪......“
“奇怪就在,她上哪的錢買這些首飾。”喬雪頌立刻反應過來,“而且,你們覺得一個曾經作為青樓女的女子會想着在脫離苦海之後重新回到那個地方?難不成是為了緬懷自己過去的遭遇嗎?”
“當然不是,這反倒會讓她更加痛苦,因此,她每隔兩月去一趟錦州,定然有别的原因。”喬雪頌托腮明眸看着鐘宴齊,”不如去查一查她那聚會的姐妹是什麼人?我猜測,她那好姐妹必定和這事兒脫不了幹系。“
李平恍然大悟,一臉佩服,“還得是喬大姑娘,我這就去。”說罷,腳底帶風大步離開,整個過程下來,鐘宴齊愣是一字未插。
“喬姐姐使喚我屬下倒是熟練,不知道還以為誰是主子呢。”鐘宴齊語氣如此,眼中盡是笑意,順手提起茶壺給喬雪頌滿上。
喬雪頌自然接過,抿了一口,看着綠水上漂浮旋轉的茶葉,挑眉,“真是好茶。”
相處多日,鐘宴齊也發現眼前這人極愛挑眉斜睨,她本就生得姿容秀麗,眉如青黛,眉間挑動之下更覺活色生香,生機勃勃。
鐘宴齊臉頰發紅,低着頭咳了兩聲,“江南郡每年特供給皇室的茶葉都不一樣,今年似乎是新改良的品種,尋常人買不到,我這也是聖上所賜,喝一罐少一罐。”
江南郡是整個北晉最富有的一個郡,以盛産絲綢和茶葉聞名,整個北晉和西洋三十六國通商的絲綢和茶葉幾乎全都出自這裡。
富得流油,富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喬府做的絲綢生意不久前也開始與江南郡合作,将風靡北晉的浮光錦帶到錦陽,說來越過再過兩月,最新出産的錦緞便能抵達錦州了。
見喬雪頌隻顧品茶,鐘宴齊按捺不住,問:“你是怎麼過來的?猝死的?”
“算是。”回想起自己記憶最後的兵荒馬亂,公司好幾個會計一起查,熬了好幾個大夜,眼看着賬面就要清楚了,結果眼前一黑,再睜眼已經是個嬰兒了。
“你呢?大學生年輕力壯的,也能猝死?”喬雪頌上下打量鐘宴齊,眼尾上挑帶着揶揄,将鐘宴齊看得面頰绯紅。
“期末考試任務太重,先前就熬了幾個大夜......”提到死因,鐘宴齊有些臉紅,“要是不熬那幾個大夜,說不定就不會到這來了。”
封建社會,皇權至上,他還是天子近臣,世界上最難琢磨的人就是皇帝,雖然有親媽為長公主兜底,但也不影響他這麼多年依然活得提心吊膽。
大權在握又如何,皇帝若真想要削他的腦袋,長公主殿下照樣不敢攔。
兩人在這個時代都算是受人敬仰,但現在坦誠相待之後,卻都還是懷念自己曾經的世界。
喬雪頌突然湊近問,“那你怎麼會派到這裡來?”
“既然是禦前副統領,聖上的親侄子,外出巡查的事情,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做吧?”
同為掌權者,喬雪頌心裡清楚得很,說是欽差查貪腐,說難聽和流放也差不多,擺明了讓他遠離權力中心,日後想要回京,除非做出振動朝野的驚天之舉。
“聖上真讓你查貪?”少女一針見血。
“就是讓我來查貪腐。”鐘宴齊目光閃爍兩下,又作無語形狀,“北晉官場腐敗聖上心知肚明,我确實擔負此重任,意圖還一片盛世清明,我隻不過為避免打草驚蛇,才一路隐姓埋名。”
說着,他頓了下,“最開始選擇錦陽郡也是因為此地不是各個王爺郡王的封地,我暫時也還不想他們打交道。”
懂了,是打算挑個簡單的下手。
錦陽郡确實看起來是一塊好啃的骨頭,不像江南郡有江南王,淩安郡有四大世家,延山郡有西北候坐鎮。幾乎所有官員都是因為朝廷吩咐才走馬上任。
畢竟錦陽遠沒有重要到像那些郡州一樣的地位。
但在經過這麼多天以後,鐘宴齊也懂了,這看似人員結構簡單的錦陽郡,怕反倒是最難搞的那一個。
在江南,淩安,出了事尚且可以找江南王和謝家,在錦陽能找誰呢,隻能找熟悉當地的鄉紳富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