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黎玥祈很熟悉這個東西,曾幾何時自家神明就喜歡騙人簽下無解的契約,然後将對方的所有全部收走。遇到她之後,祂才收斂了很多。
那也就是說,契約中有着連神明也不能違背的力量。
如果隻是普通詛咒的話,黎玥祈現在就帶着兩個小朋友跑到校園裡,把搗蛋的兇詭抓出來揍一頓,然後收回去鎮壓起來。
但是契約的話,這是人家自己選擇的命運,沒有人能幹涉,除非……黎玥祈的眼珠子轉了轉,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她曾經親眼見到過,黑衣的神明用押注更大的契約覆蓋了其他契約,利用兇詭不會滿足的貪婪,收走它們的一切。
不過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先安撫女孩的情緒。
黎玥祈幹脆抱住縮成一團的她,一隻手輕輕拍着對方的背,一隻手握住她印有契約痕迹的手掌,溫聲道:“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裡……不要害怕,現在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你。”
女孩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黎玥祈的手,驚慌地擡起頭來,急切地發問:“你有辦法可以幫我對嗎?你是道士對不對?!”
“呃……”黎玥祈被“道士”這個稱呼猛然噎了一下,主要是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該算是“道士”還是“天師”,不過這個女孩願意稱呼她為什麼就是什麼吧,能理解就行。
于是她點了點頭,努力做出一副嚴肅正經的表情,讓自己看着可靠一點:“是的沒錯,你遇到了什麼,可以和我說說嗎?”
女孩見她承認,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一樣眼睛一亮,整個人也略微放松下來,不再疑神疑鬼。
她皺着眉頭,斟酌着語句和黎玥祈說:“道士姐姐,我叫許安遙,目前高三,因為學習壓力比較大的緣故……我聽說學校裡流傳着一個很有效的方法,隻要在一張紙上用從廢棄實驗樓那邊接來的水,畫上這個神秘符号,就有詭會出現。”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觀察了一下黎玥祈并無異常的神色,預想之中的責怪并沒有到來,許安遙這才松了一口氣,接着往下說:“隻要和這個詭定下契約,玩一次‘捉迷藏’,就可以實現你的心願……”
想到自己的那個心願,眼淚有了再度湧出來的預兆,許安遙努力憋着一口氣,想要堅強一點,但是又怕因為哭而引起他人的不耐煩,所以低着腦袋,聲音也變得哽塞起來:“我們召喚了它,我是第一個和它玩捉迷藏的人。”
“等等——”黎玥祈聽到了一個特殊的字眼,突然出聲:“我……們?”
“是的。”許安遙對着她點點頭,坦白道:“我們宿舍的四個人約着,一起在午夜十二點召喚的詭。”
黎玥祈有些頭疼地伸手扶了扶腦袋,但一想到喻蒼離還在學校那邊,肯定不會允許兇詭再找上其他人接着進行它們的契約遊戲,暫時不會出現這種被逼着跳樓的情況,就松了一口氣。
但是硬拖着也不是什麼辦法,還是得先把兇詭引出來。
她一邊思考着對策,一邊對許安遙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接着說下去:“可以和我說說你們都許下了什麼願望,以及進行遊戲的過程嗎?”
“道士姐姐,你有辦法解決它們了嗎?”說到自己的心願,許安遙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似乎對她來說,袒露願望是件很難以啟齒的事情。
黎玥祈感到奇怪,但是沒有繼續刺激她,她們這是在進行談話,又不是什麼拷問犯人。再說了,對這種爹不疼娘不愛,甚至能在這種時候抛下她獨自一人的小女孩,黎玥祈還是願意多幾分耐心的。
于是她對着許安遙點了點頭,努力學習着以前姐姐哄自己的語氣,模拟着那種溫柔和安心感,有些不太熟練地說道:“我總是要對你們的契約和遊戲方式有點了解,才能想出解決它們的辦法,不是嗎?”
“所以請告訴我吧,你的願望是什麼?在這裡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面對黎玥祈的問題,許安遙不安地絞緊了手指,就像在面對一位不帶惡意,隻是想知道她病症的醫生。
但是醫生始終是醫生,她懼怕這種人物,不如說更懼怕每一個試圖了解自己的人,她害怕别人覺得她為了這點無足輕重的願望壓上自己的生命很幼稚,很不值得,她害怕任何來自他人的批判和否定。
所以許安遙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把眼神投向了因為前者在工作,所以乖乖抱着娃娃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小朋友。
對着他漩渦一樣漆黑神秘的眼睛,女孩不自覺張了張嘴,終于能夠以苦澀的聲音說出自己的願望:“我……我的願望是能夠得到下一次期中考試的卷子答案……”
如此卑劣的願望……許安遙不敢擡頭去看黎玥祈的眼睛,她怕這個難得關心她的人和其他人一樣,露出那種鄙夷和不贊同的神情,于是她把自己的頭深深地往下低,眼淚如同雨水一樣打在潔白的被單上。
她哽咽着,用斷斷續續的聲音為自己辯解:“你看啊,我媽我爸都不怎麼關心我,應該是因為我的成績太差了呢?如果、如果我能在下一次考試突然考到高分,讓他們認為我還有希望,不要放棄我……會不會……會不會更在意我一點呢?”
“我受夠了……”女孩捂着自己的臉,嚎啕大哭,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公進行控訴:“為什麼?為什麼弟弟一出生就不在乎我了?為什麼我要一直讓着他?為什麼我都要跳樓了他們也不關心我?為什麼為什麼——”
聲聲泣血,就好像她并非是從喉中發出的聲音,而是她的内心正在悲鳴。
靈感很強,所以此刻已經共情到被她的悲傷淹沒,都有些喘不過氣來的黎玥祈抱住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的許安遙,讓她趴進自己并不寬廣,也不溫暖,但是能暫時依偎的胸懷中。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黎玥祈說,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鼓勵許安遙,正如她從不憎恨那些收養了她,天天讓她幹重活累活的親戚,能讓尚且年幼的她有一個容身之所就已經很好了。
她們像兩顆從沒有人在意,所以從芯裡開始壞掉,變得苦苦的,卻也在表面看不出來的蘋果一樣。隻能等待别人把她們切開,啃食掉尚且甜美的果肉,最後嘗到一絲苦澀時,才會發出“這顆蘋果好像壞掉了”的感慨。
也許愛就是這樣,讓你相對于其他幸福的人而言得到的太少,卻又不至于讓你像沒得到過愛的人一樣去産生怨恨。
唯一不同的是,黎玥祈遇到了一個不管她好的還是壞的,甜的還是苦的,都要将她整個蘋果一起吞下的奇怪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