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正在閉目養神,聞言抽了抽嘴角,好半響才回道:“有沒有的誰又說得準,反正我沒見過。”
可沒見過又怎樣,駕車的仁兄不是他帶的第一個新人,大概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這條路上除了車頭挂着的一盞燭燈,除此之外就隻剩下被遮擋的斑駁月光,冷白的光斑從他們身上一遍遍掃過,遺留在來時望不到頭的小路上。
就像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這麼做多久了,就像多赫的地界上已經無人知曉迎春禮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了。
時間總是催着人遺忘,初衷、本心在眼下的得失面前似乎總是一文不值。
人聲漸漸響了起來,樹林退去,眼前忽然開闊起來,一輪清晰的滿月懸在高天之上,晏雲風聽到了水波沖刷岸邊的聲音,從遠處吹來的風中混着燃燒的木柴味。
“怎麼才來?”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守在這裡等他們的人。
店小二跳下闆車,和仁兄一起又把晏雲風扛了起來,嘴上讨好地笑着解釋道:“這人太高了,弄過來費了點時間。”
從闆車上又被轉移到了湖邊的船艙裡,聽到撐船那人掏出了嘩啦響的銀子丢給店小二,晏雲風微微起身,往船外望去。
黑夜還很漫長,望不到邊際的湖面上反射着熒熒月光,他像是躺在一片會流動的雪地上,遠處湖心中有一座島,燒柴的味道就是從那裡飄來的。
撐船那人又和店小二他們說了兩句,随後直接跨上船,長直的竹竿抵在岸邊的石頭上,一用力,這葉扁舟晃蕩了兩下便離岸而去了。
撐船那人冷得很,這麼大一片湖要劃上許久,這船上除了“昏死”的晏雲風就隻有他一個人,可他居然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這要是換了柏晏或者白鹿來,一個人就能撐起一台戲,甚至把旁邊的“死人”也利用起來。
晏雲風一路觀察,覺得這裡應該就是傳說裡的巨湖、店小二嘴中的多赫湖。
那這是要将他帶去那個多赫島嗎?
不知過了多久,木船與岸邊的棧橋接駁,兩兩相撞時發出一聲細微的動靜,小船晃了一下後停住了。
一直被搬來搬去,晏雲風都有些麻木了,他聽到遠處有許多人在說話,一路上也看到了很多燈火綢緞的裝飾,倒是真的挺有節日氛圍的樣子。
“快快快,把他放在這兒。”一個年紀稍大些的男人見人來了,趕忙擡手招了其他人來。
他話音未落,晏雲風就感覺自己周圍有很多人湧了上來,他不知道自己被放在了哪裡,這裡人太多就沒輕舉妄動地睜眼。下一刻,粗麻繩的觸感在他身上纏了幾圈,手腳也都被捆了起來。
“天馬上就要亮了,他不适合扮女相,給周家小子換上,快!”
一陣兵荒馬亂後總算是塵埃落定了,已經意識到自己或許成為了他們迎春的祭品,晏雲風聽到身邊躺下了一個人。那人是清醒着的,聽他嗚咽的哭泣聲大概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跑不了就是那個周家小子了。
周家小子嘴裡似乎被堵上東西,哭聲都不甚清晰。
晏雲風心裡感慨一句既來之則安之,渾渾噩噩地等到了天亮,又聽着人聲漸漸鼎沸,大概是所謂的加阿城城主還講了大半個時辰的迎春緻詞,幾乎一夜沒睡的晏雲風這下真的是快要睡着了。
耳邊周家小子的哭聲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樣聽困了。
忽然,店小二和那位仁兄的聲音在一陣歡呼中脫穎而出,好像是又在講悄悄話。
“他怎麼還沒醒,不會是你下的藥太大,把人毒死了吧?”仁兄還是那麼愛操心。
店小二的聲音也有點心虛了,不确定道:“應該……不會吧,我都是按照以往的藥量放的。”
晏雲風聽了一耳朵,發覺原來是自己裝過了頭,早該醒了。于是他默不作聲地睜開了眼,還像是剛剛睡醒般眨眨眼緩了緩神。
發覺祭品醒了,緻詞結束的城主走到跟前,笑着輕聲說:“我們多赫湖沿岸十二城都會感謝您的無私奉獻的。”
晏雲風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和旁邊被打扮成女孩的周家小子躺在一起,半點也看不出來能跟“無私奉獻”這四個字扯上關系。
城主無所謂地笑了笑,無論如何,至少他的女兒不用被獻祭出來了。
禮官高聲宣布禮成,晏雲風就看到周圍走上來四個光着上半身,渾身畫滿了不知名的圖騰的男人舉着火把靠近,從四個角落一一點燃了他身下躺着的床榻。
火焰騰起,不知是誰給了一把力,床榻居然緩緩滑動,下一刻便陡然墜入了一個巨大的裂縫!
眼前火苗由盛轉衰,在呼嘯的風聲中頭頂天光明媚的裂縫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