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拖着車輿沒入夜色,回府時天已擦黑,整座蘇府異常肅穆安靜。
蘇長鸢下轎時腿腳一軟,太久不蹴鞠,今日一動,想是扯到筋骨了。
她沒有停下來,而是提着裙裾疾步往西廂房行去。
譚桀音緊緊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扶她一扶。
到了西廂房門外,隻見兩個丫頭白露、霜枝端着白瓷盆方才從蘇岩房裡出來,蘇長鸢叫住了兩人,丫鬟們同時回頭,朝她作揖行禮。
“哥哥怎麼樣了?”
“回姑娘的話,少爺已經宿下了。”
“我是問,他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霜枝往前傾身道:“姑娘,家醫說太醫看過了,并無大礙,又開了四副湯藥,叫好生修養着,便可痊愈。”
蘇長鸢懸着的心終于落下,長長松了氣,揮手示意霜枝、白露下去,白露則眉目緊鎖,低語:“姑娘,姥爺在正殿等你。”
她的心微沉,又笃笃往正廳走。
四處張着橙黃四腳紗燈,她借着瑩瑩燈火,穿過抄手遊廊時,見院子裡月季開了,花紅葉綠的,一派馨香。
剛行到正廳門口,便見二老坐于漆紅雕百花梨花木椅上,兩人中間隔着方幾,上面擺着一套紫砂壺茶具,茶煙徐徐往上升,普洱的醇香益滿整個内室。
蘇清潭着一身暗綠圓領繡雲紋寬袍,正在安慰泣不成聲的陳舒和。
回眼一看,見了蘇長鸢,嘴角胡子一耷拉,眼裡帶着憤懑,随手将茶杯一擲,清脆有聲。
周圍一幹丫鬟婆子十來餘人,個個斂神屏氣,不敢出聲。
蘇清潭扯了扯嘴角:“進來跪着。”
蘇長鸢一挑眉,自是知道了緣由。
原本父親母親是讓她出去露個面,好得除蕭起以外的世家少爺青睐,博得一個好姻緣的,走之前也千叮咛萬囑咐,叫她莫要逞強。
結果好了,她偏偏逞強,激怒了曹尚書的兒子不說,還叫人把蘇岩得腿給踢斷了。
她自己卻在宮裡吃香喝辣,玩到夜裡才回來。
她抿直了薄唇,擡腳朝裡走,裙裾曳過門檻,輕盈落在梨花木地闆上,沙沙兩聲。
她端端站着,雙手抱在小腹前,并不打算下跪。
蘇清潭見狀,兩眼珠子瞪圓了些:“叫你跪着,你反了?”
他順手一抄,便抄起一旁雞毛撣子,陳舒和見狀,忙拉着他,一雙淚眼婆娑:“你這是幹什麼?”
蘇長鸢目視前方,空無一物:“女兒未做錯什麼,為何要跪。”
爹的脾氣她最是知道,看着厲害,實則色厲内荏,那雞毛撣子從來沒曾落下來過,她自然不以為懼。
蘇清潭在上面,宛若判官似的,細細數落她的幾宗罪,其一,她挑釁曹也,以緻對方報仇,斷了蘇岩的腿。其二,她在蹴鞠場得意忘形,惹得太後太子殿下青睐,可她已有有妹妹嫁入宮中,她這一言一行,無異于是想和她妹妹争寵。
其三,既然得了頭籌,為何不為自己匿一個良緣,偏偏給本來就會成一對的蘇岩和曹繼林指婚。
他爹是做官的,一條條罪狀清晰明了,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此刻将她抽筋剝皮。
陳舒和一直哭,哭她不該招惹曹也,導緻她哥哥腿斷。
蘇長鸢聽了蘇清潭一陣數落,面色不僵,隻輕笑着。
“笑,你好意思還笑,你犯的錯,還不足以下跪。”
她斂了斂笑意,才做出女兒柔态:“阿爹,不是女兒不跪,而是女兒替哥哥解決了心頭大患,終身大事,又為蘇家在朝中樹立了威嚴,不但不應該罰,還應該賞。”
這一說,蘇清潭與陳舒和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看着她。
她繼續說着:“第一,那個曹也已經欺負我哥哥很久了,朝中其他重臣看了,見哥哥是個不會出聲兒的,軟柿子似的,也都來踩哥哥一腳。可今日一遭,曹也親自在我哥哥面前磕頭認罪,其他人見了,還不尊敬着哥哥一些,也忌憚我們一些。”
蘇清潭眉眼一轉,落在她身上,不忍疑問:“忌憚?”
她笃定:“對,忌憚,阿爹也身在朝中,你便是因為步步退縮,叫那些跋扈小人鑽了空子,一時受辱,一世受辱,忍一時五髒俱焚,退一步跌落深淵,該強硬的時候,阿爹還是要強硬。現在你的女兒是蘇良娣,未來的皇妃,你害怕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