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位于後院,背有參天竹林遮擋,在落日退去,餘熱散盡以後,這裡十分陰涼。
蘇長鸢手持三炷香,對着油燈點燃,火光跳躍,香煙徐徐,她方豎起香,恭敬走到一排靈位面前,執香抵着額頭,心口,行了三拜之禮後,将其插入香灰之中。
須臾香灰散落,落在她手背上,燙了的她慌忙嘶了聲,縮回手來。
阖府上下的人原本凝神屏息,見她被燙,紛紛腹诽,這是不好的征兆。
她沒說什麼,隻撣了撣衣袖香灰,轉而看了一眼灼燙處,并沒有傷疤,也不覺得疼痛,便毫不在意此事了。
蘇清潭負手走上前,瞧了眼靈位,又瞧了眼她,道:“你看看,老祖宗也不同意這門婚事。”語氣十分古怪。
蘇長鸢面不改色,轉而擇了中間的大紅繡杜鵑的蒲團跪下,再行九叩之禮。
蘇清潭悶口氣,吹胡子瞪眼,一副你怎麼就看上他了的表情,在她身後走來走去,哀歎垂手,後踱步移到她跟前:“鸢兒,你說句話。”
拜完祖宗,她才道:“女兒說什麼,我的婚事,不都是外祖父定下的。”
被她這麼一嗆,陳舒和與蘇清潭面面相觑,陳母往前走了半步:“鸢兒,隻要你一句話,你爹,你的外祖父,都會用盡各種方法,不讓……”
不讓她跳入那個火坑。
她稍稍遲疑,才道:“蕭家郎君不再是從前的将軍,他經曆了大事,其心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想法,你嫁過去,怕是要受苦啊。”
說到這裡,未免雙眼一酸,又撚起了手帕,哽咽起來。
得了,還沒說兩句話,又要哭了。
蘇長鸢趕忙安慰她:“阿娘,瞧你說的,把當今太傅大人說得一文不值,他有那麼差嗎?更何況,方才老祖宗都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
陳舒和收了哭腔,詫異看向蘇清潭,蘇清潭一手指着她:“老祖宗怎麼說的,你看見他們了?”
她笑笑:“自然沒看見,隻是女兒上香的時候,不是被燙了一下嗎?老祖宗便是說,他們記下這個事了,會保佑女兒的。”
蘇清潭頗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怨氣,指着她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你你你,巧舌如簧。”
說完,抄起一旁的雞毛撣子,就要朝她打來。
蘇岩忙上前拉住了蘇清潭:“阿爹,你們這是何必呢,妹妹與子新兩情相悅,又是外祖父指婚,那便是頂好的良緣了,況且我與子新交好,深知他人品才貌,皆是一等,隻是,隻是雙腿殘缺了些,難道阿爹介意這等事。”
蘇清潭見他來擋,便抄着家法在蘇岩身上揮了兩下,陳舒和又在一旁哭起來。
蘇長鸢閉上眼睛,隻覺得眼前這番景象好笑,隻要一家人都還在,她便覺得萬事皆好。
“笑,我一會兒讓你哭!”
蘇清潭停下手來,怒目瞪她。
她忙收斂了面容:“阿爹,我不嫁蕭起,難道要嫁給太子或梁王?”
幾人總算安靜下來,認真看着她。
她說道:“阿爹,阿娘,你們也知道我是個什麼個性,自小跟着外祖父長大,我沒辦法适應宮裡的日子,做不了鳳凰,也做不了什麼王妃,我有自知之明,跟着蕭起,起碼我是自由的。”
“女兒仔細想過,這下半輩子,陪我的不是父母,不是兄妹,也不是我的狸奴蓋雪,或許更不是我的一雙兒女,那個人,隻能是我的夫君,或是我自己。”
蘇清潭再要說什麼,卻不知道她性子怎麼如此之犟,好似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但又從她神情中,看到了别樣的沉穩,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擁有這般見識。
他隻好歎氣:“我說你不過,路是你選的,日後你若有了差池,受了委屈,蘇家永遠為你留了廂房,你随時可以回來。”
言罷,歎聲連連,拂袖離去。
陳舒和與蘇岩相繼跟了出去。
祠堂幽靜,充斥着香灰味,似乎還能聽見燒盡的餘香斷裂,散落在香爐中。
譚桀音立于她身後,靜靜地注視着她:“姑娘,該起誓了。”
金巧扯着笑臉朝她走來:“就是就是,小姐,趕緊給老祖宗請願吧。”
蘇長鸢方合上手,放在心口處,跪直了身子,虔誠地仰着頭:“滿門先賢,在天有靈,長鸢乃猛禽,非籠中困鳥,不可觀賞,隻可放任,一旦折翼,甯死不屈,鸢隻願同風而起,佑家宅安甯、一生周全,綿延子嗣,萬古長新。”
因着皇上賜婚蘇岩曹落林,擇了良辰吉日三月二十八,蘇清潭一不作二不休,幹脆就商議了,她與蘇岩同時操辦婚宴。
這樣蘇家一出一進,既不會顯得過于熱鬧,也不會顯得過于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