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正前方的人穿着明黃色的曲裾,身段翩然,身後跟着執扇的宮人,十來個宮女太監,将跟前的女主人簇擁得緊緊的。
還未看清人,便聽見那人聲音響亮:“你們幾個,都别跟着本宮了。”
宮中能這樣說話的女子,恐怕隻有潇湘公主趙環了。
她立即拉着譚桀音退到芭蕉樹後,躲在樹後窺探,見公主頭簪三鳳金钗,項配翡翠玉石璎珞圈,手上戴着黃金手镯,滿身的富貴華麗,卻不顯得庸俗,這些裝扮在趙環身上,盡顯皇家雍容華貴。
想當初玄森之所以會破戒,除了公主刁蠻任性,死纏爛打以外,怕也是被公主豔麗的容顔吸引,她美得叫人無法抵抗。
隻是可惜啊,他們注定是一場孽緣。
公主淩冽的聲音又傳來:“還跟着,非要本宮罰你們俸祿,你們才肯聽話。”
她轉過身,把臉一垮,瞥了身後那幾十餘宮人,厲聲呵斥之:“天天都押着我,就跟坐牢一樣,可别跟過來了,否則,本公主叫你們一個個的,不得好死。”
身後宮人聞言,紛紛默不作聲,見她大跨步甩着手絹往前走了,邊走邊哼着曲兒,都不敢再往前了,隻得斂神屏息,等在原地。
看着那明黃色的身影越來越遠,變成一個小黃點,消失在視線裡,她才拉着譚桀音,從芭蕉樹後出來。
看着她消失的身影,長鸢忽地心中一緊,有一縷記憶像是畫卷在她的腦海漸漸鋪開。
前世,她早早在慈恩殿,和衆多官宦家眷,等着玄森入殿誦經,卻遲遲不見人來。
忽然一個宮人闖進來,口裡喊道:“落水了落水了,公主落水了。”
一行人忙奔過去看,卻見公主已經被人救了起來,救公主的那人,便是玄森。
那個時候,公主用滿是感激的眼神死死盯着玄森,她臉上帶着笑,是感動,也是欣喜。
公主在宮中已久,見過許多纨绔子弟,門閥士族,忽然看見一個出塵缥缈,氣宇不凡的仙人,一下生了凡心,芳心暗許。
自那開始,便是玄森死亡倒計時的開始。
蘇長鸢的心被猛地一揪,就像有隻手拽緊她的心髒,将她從回憶邊緣拉了回來。
她記起來了,就是這一救,讓公主徹底愛上了玄森。
眼下,公主一人去了芙蕖湖,玄森也即将趕來,若是不加以阻攔,恐怕舊事會再重現。
她身體一麻,險些栽倒。
譚桀音上前扶住她,關切道:“姑娘,你沒事吧。”
周身血液在身體歇斯底裡地狂奔尖叫,她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桀音,我忽然忘記一個東西,得回去一趟。”
譚桀音也不問她是什麼東西,隻扶着她,往方才來的方向回去。
蘇長鸢指了指小道:“從這邊走吧,要快些,我怕趕不上了。”
兩人步伐匆匆,終于繞出了芙蕖湖,一路不見有僧人的影子,她的心且沉下來,忽地又想起什麼。
她抓着譚桀音的手:“桀音,我忽然想到,這個季節水猛,公主一個人在芙蕖湖,她要是不小心掉了下去,周邊也沒有一個宮人,肯定會出事的。你且過去看看,仔細她别滑入湖中。”
譚桀音一向言聽計從,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這就去。”
說罷,轉身入了林子,青衣穿過樹林,宛若一隻翠鳥,投入了樹林之中,不帶一絲聲音,隻留下樹影晃動。
事态穩下來,她就近尋了一塊花白岩石凳坐下,擡起手絹沾了沾額頭薄汗。清風徐過,吹得樹影傾斜,樹葉沙沙,偶聽得背後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腳步聲漸近,最終停在身後不遠處。
還未來得及轉頭,便聽得聲一聲柔和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好似山澗清泉,劃過人心口,沁人心脾:“施主,叨擾了。”
蘇長鸢背脊一緊,隻覺得有道蜂鳴的聲音從右耳灌入左耳,整個人手腳虛浮,頭腦眩暈,眼睛竟一下似潑了醋一般,酸脹發疼,視線模糊。
她緩緩轉過身,仰頭看去,見疏影之下,有道高挑挺拔的身影罩在身後,身披月白僧袍,手撚佛珠,陽光透過斑駁的疏影,落在他臉上,記憶中早已經模糊的輪廓,在一瞬間,被光影勾勒得清晰明了。
一對竹葉眉,鼻梁的挺拔削去了幾分柔弱之态,唇薄色淡,盡顯疏離,耳垂飽滿,盡顯佛像,眼睛清亮透徹,一眼便能看到底。
在這風雲詭谲的太極宮,那唯一一片淨土,又回來了。
她緩緩撐着石桌起身,注目道:“你可是釋家弟子玄森。”